柳德妃流产的那日深夜。
端太妃其实还对我嘱了很多话。
她说皇后要记得后宫不同别处,冷漠和狠心都不是罪过,也可能是种保护,罪过是用它来行一己私欲。
她还说知皇后是处处留善之人,但既坐上这个位置,就要知道善是把双刃剑,可救人,亦可害人,让我遇事切忌心软,还说人有多面,不是看起来人畜无害就真的无害……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点着头,其实内心尽是迷茫。
想着原不声不张的端太妃也是深藏不露之人,她说完便拍了拍我的肩膀随自己的老嬷嬷离开了。
只留我在秋风萧瑟中凌乱,感叹这高墙朱瓦,究竟该信谁。
想着想着,又觉得甚累。
后来这几日,我便只顾忙着调动人力探查真相,也渐渐淡忘了那些嘱咐。
柳德妃这些时日憔悴、失神,再无往日神采,幸得胡宸妃守在身边日夜照料,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能吃下几口清粥了,也真是姐妹情深了。
其他妃嫔也有去轮番探望。
特别是赵婕妤,大概是因深谙不见亲子之痛,就更替失子的柳德妃难过,去得更勤些。
她静寂的这半年,时常做些针黹刺绣,聊以慰藉,现今,也时常给柳德妃做,绣的娃娃栩栩如生,柳德妃看着很感动,捧着说也是个念想。
我看着她们情深款款,心中觉得宽慰,想端太妃还是多虑了,本朝的妃嫔到底与前朝不同,虽也有那争风吃醋的时候,但到底无心肠歹毒之人。
觉得,没准柳德妃流产之事,真的只是个意外呢?
就这样,后宫如常,章贵妃自顾自高贵,柳德妃、赵婕妤、胡宸妃三个相见恨晚,我依然和林宜妃、南昭仪、月修仪相伴相依,至于其他的妃嫔,就不再一一说了。
可两周过去,有女官还是从柳德妃后院处铲出一个巫蛊小人儿,上面正写着柳德妃的名字、生辰八字,小人腹部还扎着挂有血痕的凶狠针刺。
女官来报时,我正在吉宁的小厨房陪她边做饭边挑驸马,闻讯之后便准备赶过去,却又见一小婢惊惊慌慌赶来找我,说玲珑求娘娘快快回宫中。
“本宫现得去柳德妃处,她找我回宫中作甚?”我无语至极,想着玲珑那大惊小怪的性格,许又因一点小事儿惊慌。
我今日出门没带着她,就是怕了她那大惊小怪的样子。
时常吓得我小心脏怦怦跳。
小婢看了眼吉宁,又支吾着:“玲珑姐姐去耳房拿东西时,看到茚耳姐姐……拿着什么鬼鬼祟祟地进娘娘寝殿,玲珑姐姐便追了过去,哪知一推门、一推门……”
“一推门怎么了?”我强耐着心问。
“一推门……嗯……嗯……”这小婢说话不利索,有点急人。
“你倒快说啊,没看娘娘着急么?”吉宁听得皱眉,丢下手中的锅铲不耐烦道。
“哎呀!“哪知小吏一下子红了脸,似鼓了多大勇气般捂住自己眼睛喊道:”茚耳姐姐竟光着身子躺在娘娘床上……”
“啊?”吉宁张大了嘴巴。
茚耳从金钗之年起,就胆大包天地看上了江知栩。
这于我和玲珑而言,都不是什么秘密,我知她内心一直想爬上龙床,但自两年前将她这想法压制下去后,就未再见她痴心妄想过。
可今日……
我看了看窗外,黄昏将近,夜色将沉,今日是初一,若不出意外,江知栩戌时便会来椒房殿就寝。
可她……胆子也太大了。
我怕传出去闹笑话,只得命女官先收好巫蛊娃娃,不许外传后。
先行跟着小婢匆匆赶回椒房殿。
一进殿中,就见玲珑带着一众宫女们气鼓鼓地立于门口。
而茚耳正衣衫凌乱、眸中挂泪地跪在地上。
她身旁,还有一件鼓鼓囊囊堆在一处来不及穿的外袍。
一见我进来,就跪着过来抱住我左腿,哽咽着:“娘娘,娘娘,是茚耳痴心妄想,茚耳也是想帮娘娘争皇上宠爱,娘娘不要治我罪啊呜呜呜……”
“你这贱婢究竟是想帮娘娘争宠,还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以为我不知道,娘娘不知道么?!”玲珑厉声道。
她显然气坏了,声音都在颤抖。
我叹了口气,我原念茚耳自小相识,她最多不过是受长公主蛊惑。
想着岁月识人心,她会知善恶存善念。
后来她痴心妄想时,又觉她是少女怀春,只不过用错了人。
这本不该是什么罪过的,敲打敲打就罢了。
谁知现在……她却变得越发放肆了。
竟然不顾女儿家脸面,妄图以这等卑贱的方式勾上江知栩。
“玲珑,传我的话,带茚耳去浣衣局做活,以后不可再回椒房殿。”我不忍地闭上双眸,语气清冷着说。
“娘娘不要,不要啊,茚耳只是一时糊涂,茚耳再不敢做这等混账事了,娘娘不要让我去那种地方啊。”茚耳用力扯着我的衣角,摇尾乞怜。
“行了你,娘娘为这事儿点过你多少次了,你怎就不知长进,娘娘现在没打你板子已经够仁慈了!”
玲珑继续谴责着,满脸愤然与厌弃。
“行了,”我出声打断了她,才低头看着茚耳道,“女子想嫁人原不是什么错事,你若真有想法,本宫必会帮你,但你切不该做这样的荒唐事,你真当宫女成妃嫔是好事?”
我见她还是一脸执迷不悟,也不想再劝,只疲惫道:“浣衣局差事单纯,去了那儿,你好生反省。”
茚耳此刻也不再祈求,她颤颤巍巍起身,如梦碎般冷哼着看了我一眼,便抱起地上那鼓鼓囊囊的外袍,随宫女走出门去。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头晕眼花得厉害,我竟在余光中睨到她那外袍鼓鼓囊囊之处,露出一角布艺玩意儿来。
但我真的太心累了,又看众人都不曾留意,也就不想再生什么事端。
想着大概是这痴心妄想之人,给江知栩做的什么定情物吧。
好在江知栩不曾看到。
呵。
谁说儿时情谊最可贵。
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我幻想罢了。
我想着,又不忍心起来。
一把拽住欲出门的玲珑,悄声于她耳边道:“明年帮茚耳寻个好人家,放她出宫吧。”
“娘娘!”玲珑有些恼。
“好了……”我拍了拍她那气得颤动的小肩膀,疲惫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