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东城卫已经收下你递交的画像,料想今日之内,就能将陈公子带回你面前。”
一身玉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朝着坐在行堂一侧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小梦君说道:
“还请小姐稍安勿躁。”
“今日之内?”尉迟梦君一挑娥眉,半信半疑的盯着这位道长,问道:“前辈对这东城卫如此自信?”
这男子正是东方道宫雪月宫的师长,受东方宿雪的吩咐领携小梦君来城衙办事,此刻见她面上愁色不减,连忙轻笑道:
“小姐有所不知。”
“东城卫总理东方仙城中一切治安事务,成员最低也是应身境界的修士,能够收放罡气,精通基础法门,若说熟悉城中格局,更是无出其右。城衙还掌管有罗天仪这等法宝,能够精准监控城中所有公共场所,但凡陈妄公子还在东方城中,找到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好吧。”小梦君闻言,眉头才舒展了几分,语气却还是有些颓丧。
眼见小梦君缩着身子趴在桌上,想起东方宿雪对自己的嘱咐,这师长也不敢打扰,只是苦笑连连的看着。
“这小丫头来历非凡,若论出身,天下无出其右。你要好生照看,在她主动离开之前,切莫出了乱子。”
他在雪月宫一众师长中尤其年轻,算是东方宿雪的小师弟,素来乖巧听劝,此刻自然是兢兢业业。
“前辈,怎么称呼?”
小梦君突然抬起头来,轻声道。
“某名唤云瑛,小姐可以叫我云瑛道人。”
“料想这东城卫如何迅速,找到我师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的。我必须一直在这里等着吗?”小梦君撑起脑袋,有些烦躁的嘟囔着。不知为何,她此刻忽然有些心慌,心情很是郁闷。
“这倒不用。”云瑛道人席地而坐,兀自运气净心,从袖中取出一张字符,递到梦君面前,一边说道:“小姐收下这传讯符文,若有消息,云瑛定然第一时间传与小姐。”
“那就多劳前辈了!”一听这话,小梦君顿时站起身来,飞也似的奔往衙府之外,接下字符便不见了踪影。
“这...”云瑛也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此刻看她冒失的模样,忍不住又是苦笑了几声,几次想要起身看护,最终还是定下神来,感慨道:“也罢,出身如此高绝,岂会没有护身的宝物?何况在我仙城之中,冒失些便冒失些...”
他气定神闲,很快便聚集精神,全心全意盘坐修炼。
而小梦君跑出城衙,看到人来人往的街巷,心头的压抑感却不减反增。此时烈阳初斜、秋风徐徐,正是一天里最燥热晒人的时候,她娇小的身躯却莫名的感到几分寒意。
“真是奇了怪了。”她虽然感到不适,却不知因何如此,只好先安耐住性子,有些茫然的望了望行人。
“算了,我在这东方城中也没有多少去处,还是先回一趟宣客楼。”她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挽起的青丝垂在耳边,却浑然不觉,转而朝着骁武台的方向走去,一边碎碎念着:
“说不定你现在就在宣客楼中呢?万一呢?”
小丫头这样想着,不自觉步伐便轻快起来,从漫步变成小跑,从小跑变成快跑,片刻之后,便来到了宣客楼前的集市里去。
她只觉得步伐轻盈,迫不及待想要登上宣客楼的套房看看,一个踉跄,就径直扑向了集市一侧的一张矮桌上。
“糟!风来!”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取出仙罗玉如意,呼唤清风徐来,帮自己稳住身形,但事发突然,还是不由得跌在桌前,双手重重的摔在了桌角上,肤白赛雪的手背顿时便留下了两道粗糙的红印。
“痛!”
小梦君吃痛,连忙缩起手来,眉头紧蹙一团,只觉得心中有莫名的火气,仙罗玉如意轻轻一抖,霎时间冷气逼人,寒霜四起,不但缓解了她的疼痛,还将那矮桌的桌角也冰封起来,冰面圆润,再没有棱角可言。
“小姐没事吧?”
那伏在桌上正打瞌睡的灰袍老者,顿时被桌前的动静惊醒,看到面前手肘红肿、眼角含泪的少女,很快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连忙道:
“怎的如此不小心?我手头正好有跌打药酒,你赶快敷一敷。”
说着,他便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到尉迟梦君面前,昏暗的瞳孔里透出几分关怀。
“我没事。”小梦君深呼一口气,轻轻垂下双手,看向面前的老头。
她到底是修道求仙的修士,平素少不了受伤,跌打扭伤更是平常。只是此前心情复杂,突然受伤,不自觉暴露出小儿女姿态。
只见这矮桌后是一方靠椅,两侧各摆在一方矮凳,靠椅后面竖着两张纸帘,上述“相面算命,运道风水”。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那老者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旋即灰蒙蒙的瞳孔便散去了几分锐气,低垂着头,似乎转眼就要睡着一样。
“先生是算命的?”小梦君眉头一挑,突然兴致勃勃的望着男子,有些戏谑的问道。
“小姐有兴趣?”那老者突然便来了精神,笑道:“不是我吹,若论这城西集市,说谁算命算的最准,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恐怕先生也是这城西集市唯一的一家半仙了吧?”小梦君眉眼含笑,狐狸似的笑言道。
“咳咳咳,这个嘛……”
老者顿时面露尴尬,眼光躲闪,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解释道:“正因为咱生意好,所以其他人才做不下去了嘛。低调,低调……”
小梦君闻言,忍俊不禁,心中的烦闷似乎也消散了几分。她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先生真是语出惊人,倒也有趣。不过,我今日并无算命之意,告辞。”
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小姐此言差矣,世间之事,往往不期而遇方显奇妙。小姐既然路过,何不让我给你算上一卦,说不定能解你心中之惑呢。”
小梦君挑了挑眉,心中暗自思量。她本不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言,但今日心情确实复杂,又兼之好奇,权当找个乐子,便道:“好吧,既然先生如此自信,那我便问上一问。”
不怪她如此态度,此地乃是仙城,来往的民众皆是修士,有几个会相信什么半仙?神通之中倒是也有测算命运、预测未来的法术,却牵扯到儒道经典所推演出的易道,往往极难掌握。
有这等本领的人物不管到哪里都是备受尊崇的英才,岂有靠摆摊度日的道理?
“借姑娘手掌一观。”老者很自然的接过小梦君的手掌仔细端详,灰蒙蒙的眼瞳里透着深邃。
“请。”小梦君任他观摩,目光审视,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有趣,有趣。”那老者目光聚集在梦君手掌上良久,又望向她的面相,笑道:“好一个贵不可言的女子。”
“你的命数缥缈,似有天机纠缠,不可轻易吐露。”他皱着眉头念叨着,似乎在细细感应什么,神情很是认真:“不过问个姻缘前程,倒还说得。”
小梦君闻言,心中雀跃,认定这老头根本算不出什么,因此出言搪塞。但她迟疑片刻,忽然俏脸一红,虽然不信他的本事,却鬼使神差的说道:
“那便问个姻缘吧。”
“姑娘华气内生,出身显贵,有琼宝之光、凤舞之姿,所配自然非凡。只是...”
他说到这里,面色微变,有些迟疑的说道:“许是老朽哪里出了差错,姑娘的真命之人,不但是人中之龙,还有天子之气——”
“果真?”梦君眼神一变,看向这老头的眼神收起了戏谑之意,讶然道:“先生还算出什么?”
“嗯,姑娘,我本有意借你为引探测那新郎是何方人士,却寻之不得...”老者面色凝重的眯了眯眼,沉声道:“他若不是受高人庇护混淆了天机,那便恐怕是有身死之虞了。”
“你说什么!”
小梦君顿时大惊失色,砰的一声站起身来,急切的问道:“先生莫要胡说,他现在怎么了?”
“姑娘莫急,姑娘莫急。”老者哈哈一笑,随手拿起纸笔,写下一张字信,一边说道:“他若有紫薇龙气护体,天子气数加身,自然不会轻易身死。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情,来不及为小姐细细讲解,便为你留下几句偈言,你自行领悟即可。”
他动作飞快,不稍片刻便写好了字信。笔墨即停,老者挥袖而起,纸张飞旋而去,落到梦君面前,逼得她赶忙接住。
尉迟梦君接住纸张,迫不及待扫过几眼,只看到数行文字:
“入秋初动情,拜月两相知,
北墟全恩义,狩妖偕生死,
上庭名天下,寒谷父媒私,
待到乾坤改,麟儿终有时。”
“这是什么意思...”她看得云里雾里,就要问询老者。再度抬起头时,却发现身前早已不见了人影。
“先生?先生?”
梦君四处扫视,也没能看到那老者的身影,还未待呼唤几声,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等到她慌忙睁开双眼时,自己正躺在路边,身边围着好多路人。
“姑娘,姑娘?你终于醒了。”一位老妇人正满脸担心的抱着她,看到她懵懂的睁开双眼,才松了口气,说道:
“你这丫头,怎么走着走着便忽然晕了过去,所幸没有倒在路中央。”
“我...”梦君缓过神来,连忙望向一边,却发现身侧只有一张矮桌,既不见有算命的招牌字帘,也不见有待客的两张矮凳,更不用说那老者。
“这里原来是不是有个算命的摊子?”
“这里是东方仙城,修真者的居所,各有天命在身,谁会信什么半仙?”
那一旁望着梦君的中年修士,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怜悯与担忧,一边说道:“你这丫头怕不是还在梦中,有些呆傻了。我看,先去找医者看看如何?”
“我没事,我没事。”梦君娥眉紧蹙,站起身来,玉如意微微一震,身上尘土尽散,随后朝着众人说道:“多谢诸位关心。妾身还有事,便不劳各位挂怀了。”
说罢,她又狐疑的望了一眼矮桌,心中大呼怪哉,再看看手上,也不曾有什么纸张,只得有些懊恼的继续走向宣客楼。
“入秋初动情,拜月两相知...待到乾坤改,麟儿终有时——我的记性倒是不差,在梦里都能过目不忘...”
而就在她赶赴宣客楼的片刻时间里,刚刚入定不久的云瑛道人便被亮起的真灵传讯惊醒。只听得两道传音先后来到自己身边,飞梭一般度入他的耳中。
先是一道威严而苍老的声音说道:“云瑛,东方宫主何在?我无法感知到他的真灵所在,通知弟子在宫中寻觅也不得踪影,若你能寻到他,让他尽快赶赴千秋阁浮空玉亭!”
这浑厚的声色还未散尽,又有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声线传来,有些急促的说道:“云瑛师弟,我令弟子翻遍道宫也没寻到宿雪宫主,雪月宫众师长此刻唯有你不在宫中,你可在宫主身边?”
“贵客已至,百宗秘会事不宜迟,若你能寻到他,务必让他尽快赶往千秋阁!”
云瑛听得一头冷汗,再没有心思修炼,连忙站起身来,来来回回的踱步,一边呢喃道:“是五阳宫主和汇星宫主...我也不知道宫主身在何处,这可如何是好?”
跨越仙凡之隔之后,修士的灵识将远超从前,借助真灵在极限情况下可以感知方圆数千里,因此以真灵感知环境,便成了主要的探知方式。比如此刻云瑛之所以能收到两位宫主的传讯,便是因为那两位借助真灵找到了他的真灵所在。
但是东方宿雪乃是通天境界的天君,近仙的强者,若是有意藏匿气息,即便同为通天修士,也极难找到他!
百宗秘会,关系天下,东方道宫作为千秋一等,若是缺席不参与,岂不让人耻笑?
云瑛越想越觉得紧迫,终于按耐不住,腾空而起急速赶往东方道宫,亲自寻找东方宿雪。
“我的大宫主,我的大师兄,别闹啊,你这时候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