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一脸痞坏的杨复礼,稍稍收敛了神色,变得正经了许多。
他正色道:“所有宫婢,凡年满二十五者,都可放归出宫!”
郑太后:……
什么?
我、我听到了什么?
杨复礼这竖子,居然要把宫人都放出去?
他怎么敢?
哦不,这不是重点,这个小混混,无耻无赖,这世间哪里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重点是,他一个市井长大的混账,又是如何知道“釜底抽薪”这种办法的?
刚才郑七娘所提出的法子,也只是将宫婢中有功、年老等一小部分放归。
主打一个“杀鸡骇猴”,抓大放小,如此才是御人之道。
杨复礼倒好,直接来个“腰斩”,将所有的宫人都放走,他、他这是要对皇宫进行大清洗啊。
偏偏,还打着“施恩天下”的旗号。
呸!
什么施恩天下!
分明就是夹带私货。
宫婢二十五岁出宫,看似是为了宫婢好。
可,在女子十五就能成亲的年纪,二十五岁出宫,嫁人都嫁不到良人。
要么给人当继母,要么就是给老头子当继室。
能够嫁出去,还是好的。
还有一些嫁不出去,家里父母、兄弟又容不下的,无处可去,吃饭穿衣都没有着落啊。
郑太后不愧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后的人。
虽然跟杨复礼、韩攸宁夫妇的几次较量,总不能占到上风。
但,这并不表明郑太后是个蠢货。
她只是不熟悉杨复礼的流氓招数,一时成了“乱拳打死的老师傅”罢了。
当事情,又回到“宫斗”的范畴时,郑太后的智商瞬间回满。
她没有质问杨复礼为何要放归宫人,而是开始一二三四的罗列宫人被放归后可能遇到的困难与绝境。
不得不说,郑太后还是非常有逻辑的,当她全身心投入到宫斗的时候,更是条理分明,兼顾情理。
杨复礼和韩攸宁禁不住对视了一眼——
杨复礼:……哦豁,老虔婆并不蠢吗,也不是真的“不食肉糜”。
韩攸宁:……到底是上届的宫斗冠军,其心智和手段,果然不差。
且,皇后并不是真的只知道统领后宫,还要懂得国计民生。
毕竟,皇后还是“一国之母”呢。
母仪天下,不只是说规矩、礼法堪称天下女子的典范,亦是要求皇后亦懂得民生艰难,农桑艰辛。
比如郑太后提出的,年迈宫婢出宫后无以为继的问题,就十分切中要害。
杨复礼一声令下,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婢,都要放归。
可问题是,这是首次执行啊,宫中还有大量的年纪超过二十五岁的女子。
比如严嬷嬷,已经四十多岁了。
属于老妪。
出了宫,就算是嫁给鳏夫,都要被嫌弃。
基本上就是养老的年纪。
她父母亲人都不在了,一个老妪,又能指望哪个?
杨复礼:……敢教坏我的宝贝女儿,我管她“指望哪个”?
死了最好!
都省的他脏了自己的手。
偏偏,杨复礼再流氓,这样的心里话,也不能说出来——阿宁不许!
他只能愤愤的暗自腹诽。
杨复礼没有在郑太后面前,刻意的隐藏情绪。
他心中不满,脸上多少就露出些许。
瞥到杨复礼脸色不好看,郑太后误以为自己戳中了要害——杨复礼这竖子,只想到要把宫婢赶出去,却没有想到妥善的安置!
哼,到底年纪小,到底是小混混,只知道一拍脑袋的想出个主意,却没有思虑周全。
杨复礼、杨二郎,你啊,且还需要多多学习呢。
郑七娘却没有自家姑母这么乐观。
她看看暗含得意的郑太后,又看看面有郁色的皇帝,最后,郑七娘并没有像郑太后那般忽略了韩攸宁。
韩氏攸宁,一个小门小户的孤女,却因为精准“投资”,如今成为了一人之下的皇后娘娘。
她会是平庸之辈?
是能够被忽略的透明人?
郑七娘甚至怀疑,这个放归宫婢的计策,并不是杨复礼的意思,而是出自韩皇后之手!
不是说杨复礼不够聪明,而是男人终究与女人不一样。
女人才能更加的细腻,能够注意到宫婢这个卑微的群体。
好吧,就算是杨复礼的计谋,依着他登基后几个月都没能让郑太后占到便宜就知道,这个皇帝,可不是只一味的耍无赖、当小混混!
比如刚才杨复礼的表现,就让郑七娘对于这位平民皇帝有了更为深刻、更为立体的观感。
他的无赖,并不是持续的,而是有选择的。
郑七娘可没有忽略,杨复礼刚进门的时候,抬头挺胸、神色正然,举手投足间,更是颇有帝王的威仪。
哪里还有半点小混混的无赖?
直到看到郑太后盘膝而坐,杨复礼这才瞬间化身小混混。
你羞辱我?
那我就本色流露!
你跟我讲道理,我就无赖上身!
你跟我耍无赖,那我就站在大义、公理上审判你!
郑七娘似乎有些明白杨复礼的套路了。
他不是流氓,他是读过书、懂变通的流氓。
这,才是最可怕啊!
而这样的人,提出一个计谋之前,会不考虑清楚?
郑七娘兀自猜测着,就听杨复礼开口说道:“阿母果然思虑周全,不过,阿母放心,这些放归的宫人,我亦有安排!”
“其一,阿宁的嫁妆里,有上百家工坊,宫婢出宫后,若是愿意,可以去工坊工作!”
老虔婆,你怕不是忘了,我家阿宁可是大雍朝第一女富商。
不说全天下了,只京畿地区,就有上百家工坊。
至于整个大雍朝,工坊早已成千上万。
这么多的工坊,安置两三千的宫婢,简直易如反掌。
“做工?不可!”
郑太后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但她的反应也非常快,“女子岂可抛头露面?更何况,她们都是宫里放出去的,伺候过贵人,岂能——”
“女子不可抛头露面?那您之前怎么还要去前朝听政?”
杨复礼又小流氓附体,非常不客气的指出了郑太后的“双标”行径。
哦,你走出后宫,跑去前朝指指点点,就是理当如此。
我让个宫婢去打工,就是有违礼数?
凭什么?
礼法是你家写的?
你郑家再是一等世家,也没有这样的尊贵吧。
后头的话,杨复礼没有说出口。
但,他这人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啊。
似郑太后、郑七娘这种世家出身,又当过皇后或是被当成皇后教养的女子来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就杨复礼那极其夸张的表情,郑太后、郑七娘将他的“心里话”,那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郑太后:……竖子!无礼!
郑七娘虽然也有些气闷,但,她对于皇帝的认知更加丰满、更加全面了。
“还有宫婢,确实伺候过贵人,可并不等于她们就是贵人啊!”
杨复礼说到这里,就纯纯有些“迁怒”了。
只能说,严嬷嬷的行径,真的触碰到了杨复礼的逆鳞。
以至于,杨复礼都有些“职业黑”。
“哼,宫婢就是宫婢,以为自己伺候了几天贵人,就也把自己当贵人了!”
什么东西!
也敢暗算我的宝贝胖闺女?
杨复礼提到这一茬,就愤愤难平,一时间都有些忘了重点。
“陛下!”
韩攸宁及时提醒。
二郎,你又不是后世的某些网民,只能线下窝囊废、线上嘴替王。
你是皇帝。
你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你无需动嘴,只需动个手,就能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韩攸宁不赞成杀戮,受过现代教育的她,知道敬畏生命的道理。
不杀人,也有其他的雷霆手段。
没必要进行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
听到韩攸宁那一声柔柔的“陛下”,还在疯狂输出的杨复礼,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闭了嘴,便迅速切换了模式——
没有继续骂人,而是回归正题:
“宫婢出了宫,就是良民。既不是贵仆,也不是贱婢,而是我大雍的子民。”
“阿宁的工坊里,就有不少良家妇人做工。她们做得,放归的宫婢也做得。”
杨复礼虽然没有继续骂人,可终究气难平,还是小小的阴阳了一下。
韩攸宁:……无伤大雅!且,有些人也确实该骂!
郑太后则又被怼的说不出话。
她可以抬高宫婢的身份,却不能说出贬低良民的话。
毕竟,作为上位者,哪怕心里再怎么把百姓当草芥,也不能真的表露出来。
名声啊,亲!
连子民都看不起,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母仪天下”?
深吸一口气,郑太后又重新振作起来。
她又提出:“做工,终究是体力活,一些年老的宫女,恐怕做不来。”
“陛下放归宫婢是一片仁心,可若是因为这些年老宫女而生出惨事,岂不是——”
郑太后提出的年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
有些老嬷嬷,在宫里待了三四十年,被强行放归,四五十岁的老妪,还让她们去做工养活自己,着实不近人情啊。
“阿母放心,年老的宫婢,或是不愿入工坊的,阿宁亦有安排。”
说到这里,杨复礼看向韩攸宁。
韩攸宁直起腰板,恭敬的说道:“阿母,陛下,我欲开办女学,那些年老的嬷嬷,如若原因,可来女学担任礼仪教习!”
郑太后:……
郑七娘的眼睛愈发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