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哈尔滨站仅仅一百多里后,道路状况便变得异常艰难起来。铁轨时常遭到抗日武装分子破坏,有时会被拆除一段,有时则会遭遇伏击。然而这些对于此次护送任务来说只是小问题罢了。毕竟,为确保万无一失,满铁宪兵部队做足了充分准备:前方有两辆装甲列车充当先锋开道,而整条铁路线各个路段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就连隐藏在桥梁上的定时炸弹也未能逃脱铁路巡检工人们锐利的目光。
更何况,列车上配备着整整一个满编制的中队,再加上装甲列车上那几门威力强大的三七毫米高射炮,面对缺乏重型武器装备的抗日武装力量,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对着火车叹气而已。
然而,对于满铁总裁鸠山以及田下、村山和新带国来说,最致命的一击竟然出现在那些机器设备已经从车上卸下,并放置在狗熊岭之后,但尚未被运往“赵守义”事先确定好的地点之际。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赵守义竟然离奇地消失了!更准确地说,自从卸货开始前三日起,便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身影。原本,按照计划,他应当一直守候在狗熊岭等待后续安排。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呢?是遭遇不测而失踪了吗?亦或是遭到了他人的绑架?又或者……无数种可能涌上心头,让人不禁心生疑虑与担忧。
最终,在人们寻找赵守义的第三天,一个来自于日本驻美国纽约大使馆的电报揭露了真相。这是纽约时报的4月30日的一篇新闻稿:“世纪巨骗,日本政府与满铁、美孚公司三方上当。”
新闻内容是这么写的:一个不知道真实姓名的东方人,冒充美国加州大学的赵守义教授,以帮助美孚公司将其堆在仓库中的石油勘探设备找到购买方为由,要求美孚为其提供全款三成的佣金,而美孚正投疼这些设备自己用不上,又卖不出去呢,自然一口答应。
然后这个人就继续以赵守义的名字,骗取了拥有中国东北铁路与资源勘探开发大权的满铁总裁鸠山、调查本部村山、原大藏省次长田下等人的认可,并筹集了近千万美元资金,并经过日本官方与美孚几轮谈判后,这批设备终于成交,佣金在按美国联邦税务法交纳了所得税后剩余201万美元也按合同打入了赵守义在瑞士的帐户。然而,这一过程最终被真正的美国加州大学赵守义教授所知道,并立刻向美国FbI报了案。
也在报案第二天,真正的赵守义教授招开了记者招待会,声明:
第一,此事是完全他人冒充自己名字进行的,本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加州大学,更没有与美孚、满铁甚至日本政府有过任务接触。
第二,经过包括自己在内的多位石油勘探专家论证,以及美孚、洛克菲勒等多家公司在1928年至1931年的调查研究,在现在的伪满国兴安省一带根本不可能存在石油,即使使用最先进的打井设备下到二千米以下也不济于事。
此消息一经传出,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社会各界引起轩然大波。美孚方面迅速作出回应,表示与满铁之间的这笔交易纯粹是基于双方自愿原则达成的。然而,对于赵守义和美孚签署的佣金协议,除了对赵守义身份的质疑之外,美孚坚称自身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值得一提的是,在与日方签订协议的过程中,日本方面完全是以政府的名义出面参与其中。并而,关于这些石油资源将被用于何处,日方并末提及是位于伪满洲国兴安省那个位置,也并没有任务需要美孚协助勘探的相关协议规定。美孚所承担的责任仅仅局限于提供必要的维修支持,再无其他额外义务。
这一事件曝光后,瞬间成为舆论焦点,日本政府和满铁陷入了巨大的尴尬境地。尽管鸠山、田下和村山等人内心深处极不情愿相信这样的事实,但随着关键人物\"赵守义\"的离奇失踪,这个新闻的真实性已经变得毋庸置疑。更糟糕的是,由于这条新闻最早由美国《纽约时报》率先报道,其影响力之大使得日本官方和满铁想要压制住它几乎成为一种奢望。
5月1日凌晨3点14分,鸠山与村山一夜都没离开鸠山的办公室.......
“这个新闻不言而喻就是真的了,尤其是那个赵守义失踪更说明了这个问题,现在兴安那边的新带国还有新京的田下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们两个必须想好对策。”
鸠山之所以找到 村山这个被他打压过的人前来商量对策,其中一个关键因素便是,他 们同属贵族阶层,本就是一丘之貉。再加上各自背后那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强大势力网,如果鸠山敢让村山来承担所有罪责,那么无论村山 是否情愿,都会不可避免地惹怒村山背后那群来自军政界和企业界等各个领域的庞然大物。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为求自保,鸠山 别无选择,唯有与村山 携手合作。
幸运的是,此次参与谈判的乃是田下以及新带国所率领的团队。这样一来,他们便拥有足够充分且正当合理的借口,可以巧妙地推卸掉自身应负的责任。然而,尽管如此,辞职之事恐怕已是无法逃避。毕竟这次事件对于满铁乃至整个日本政府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虽说从本质上来讲,大家都是这场惊天骗局中的无辜受害者,但身为领导层,肩负的责任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推脱的。
“辞职是一定的了,只是责任大小的问题。总裁你的责任就是一个决策不当,但也是受骗上当,毕竟这个骗局编得实在太像了,连我也......”
听了村山的话,鸠山难得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虽然我们两个都得辞职,但满铁还是有我们的一席之地的,过一两年,风头过了,村山君末必不能来做这个总裁,至于我,我的年龄已经大了,准备退休了。”
对于鸠山的话,村山矢一相信才怪,但却没有任何反讽的意思,毕竟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那么,就只能委屈一下田下了,这还得感谢二二六那帮军人们,要不是他们将前任内阁给打倒了。内阁也不会同意由一个次长来承担这个责任的,只是我担心......”鸠山有些担心,虽然田下是他的嫡系,但田下野心很大,能够愿意背这个锅吗?
“田下不是还有家人吗,只要我们的条件足够优厚,我想他会剖腹向国民谢罪的。”出身贵族的村山说出这样一句结束一个前内阁次长的话来,显得理所当然一样,在他的眼中,贵族就是贵族,平民哪怕一时跳上了枝头,那也还是一个鸡。
“好吧,那就要麻烦村山君去新京走一趟了,放心,我不会委屈村山君的,趁着消息还没有散开,我还没有辞职,我先将藤源有道任命为调查本部副部长,这样你我一辞职,他虽然不能马上接替你的职务,但你们村山家的影响却无人可代的。至于你那个弟弟,不知道村山君有什么安排没有?”
鸠山的话语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内阁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此事承担责任,而他自己则甘愿充当这个“背锅侠”。然而,这并非毫无代价,他到时候会跟内阁提出了一系列苛刻的条件作为交换。只有在内阁和满铁都同意这些条件之后,他才会愿意挺身而出。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鸠山心里非常清楚,村山肯定也是持同样想法的。毕竟,面对如此棘手的局面,谁也不愿意轻易成为众矢之的。但如果没有人出面担责,整个局势可能会变得愈发失控。因此,双方都在暗自较劲,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能保住各自的利益,又能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这场政治博弈注定充满了权谋与算计,而最终的胜负或许就在于谁能更准确地把握对方的底线。
“好,你这个安排很好,藤源与此事毫无关系。至于我估计东京最高检察厅他们会查一下,但也不可能太过份。至于村山成延毕竟是跟随田下、新带国一同去了美国的,现在就任命他新职务不太好,只要我还留在满铁,藤源还是副部长,他的职务,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就好,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内阁没人敢再往深了查,至从二二六以来,新任内阁军人成分比较大,他们其实才是这次购买石油勘探机器的全力推动者。如果一直查下去,陆军省的东条没责任还是海军省的山本大将没责任。最重要的是这笔钱我们没有动用满铁利润的一分一毫,甚至还余下了一些。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以后再也 没有人敢在满洲进行石油勘探了。我都怀疑这个赵守义极有可能是美国石油托拉斯设的一个圈套,就是为了彻底打消我们自己寻找石油的可能。”鸠山最终满脸落寞地说道,由于石油勘探项目彻底破产,满铁想要成为真正的东印度公司的梦想也就彻底破灭了!
鸠山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沮丧和失望。曾经,满铁寄望于通过这个项目获得巨大的政治与经济利益,并进一步扩大其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而他也可以趁着这个巨大的功绩,在海陆两省的支持下,成为日本内阁首相。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让他的希望化为泡影了,现在能够安全退休就不错了。
不仅如此,这次失败还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在政坛上,那些一直对满铁心存不满的人很可能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以各种理由要求拆分满铁。这无疑将给满铁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也使得鸠山等人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批设备怎么办?”村山最后问了这个问题。
“这已经不归我管了,等下一任总裁来了再说吧!”
终于,村山和鸠山两人只交谈了短短一个小时之后,村山便迫不及待地搭乘着当天的亚细亚号特快列车赶赴新京。毕竟,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尽管在日本国内能够通过新闻管制来封锁消息,或许过上十天半月都未必会有事情败露,但实际上,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早已悄然展开。毕竟,满铁总裁以及调查本部部长这样的职位实在是太诱人了,想要争夺这块“肥肉”的人数不胜数。
村山无法保住自己的部长职务,就如同鸠山难以守住总裁之位一般。虽然,他们有理由相信对于责任的追查也就到此为止了。但他们若想保全自身,就必须把田下和新带国这两位直接责任人推出去当替罪羊。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让田下以切腹谢罪的方式承担所有罪责;而新带国这位教授则属于专业人才,可以网开一面。只是从今往后,恐怕至少在未来十年内,整个日本内阁还有满洲地区都无人胆敢再提及石油勘探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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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消息,远在南京的复兴社特务处戴处长知道的比鸠山、村山这些当事人还早。
“你们确定没有收到老杜的任何消息,要让瑞士那边格外注意,我现在怀疑这个老杜极有可能会携款私逃。”戴处长正准备给下属几个科长发布命令,这时一个机要员急急跑了进来,递给了他一封电报。
看到电报,戴 处长挥了挥手,对着屋内的那些手下道:“此事到此为止,谁敢胡说出去,家法从事。”
将众人赶出门外后,戴处长又看了一眼那个电报,电文很简短,是用复兴社在东北的电台发出来的:“款我只拿一半,一半已经打到你在瑞士的帐号,别在追我,否则我公布真相,你吃不了兜着走。”
戴笠满脸怒容,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举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面前的桌子。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房间似乎都为之震颤。
其实,对于杜遇春的出逃,戴笠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次事件牵涉甚广、影响极大,如果杜遇春真的回到南京来 ,恐怕连“老头子”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其灭口。然而,让戴笠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家伙竟然如此无耻!明明卷走了整整两百万美元,却又分 了一半给他。这简直就是在故意给他制造麻烦!
戴笠心中暗骂:“你拿着这两百万美元逃亡也就罢了,还把钱给了我 一半,难道以为我会贪图这区区一百万美元不成?”
他满脸怒容,内心充满了愤恨与不满。他坚信自己绝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之人,又怎么会被如此微不足道的利益所左右呢!此时此刻,戴笠的思绪越来越混乱,心中的愤怒如同燎原烈火般愈烧愈旺。
他紧咬牙关,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简直恨不得立即将杜遇春置于死地。对于这笔钱,戴笠感到如坐针毡,因为尽管此事对中国大有裨益,但一旦败露,日本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销毁所有相关证据。
当初,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复兴社 在美国和东北精心谋划了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期间留下的蛛丝马迹实在太多了。
回想起当时杜遇春提出这个计划时,他还曾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然而谁能料到,最终竟然真的被杜遇春成功实现了。想到这里,戴笠突然意识到,或许当年杜遇春提及的那些看似荒谬的计划,比如水变油、煤变油以及让 日本在占领区大量种植玉米制造汽油【1】等,也未尝不值得一试,说不定还能够再次骗过日本人呢……。
【1】一个经历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对这种骗局应该是有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