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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鸦渡西风 > 第44章 终章 一度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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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了。

莫空死了,京城建木身躯被毁,正在厮杀的人群纷纷放下了武器。

权力的欲念已然消散,这满目疮痍的历朝古都,已成为瓦砾的世界,废墟的汪洋。

“殿下,”徐守成问符寿安,“你们要我率军支持永王殿下,可京师已毁,与其原地修复,还不如另择佳地……”

符寿安微笑道:“将来京师定在哪里,你可得问问‘它’自己的意见。”

她走向那一眼望不到头、尚在滚热的劫灰当中,捧起了一株小小、三寸长短的幼苗:“去罢!成住坏空。”

那幼苗仿佛自带罡风似的,很快便扶摇直上,进入建木合冠处的缝隙,无影无踪。

徐守成怔怔地说:“它究竟回到永宁了么?”

符寿安正色道:“永宁将来是否还能成为天下之都、繁华之城,最重要的地方,恐怕是人们自己的愿力了。”

西域都护府的士兵整装待发,衣甲鲜明,纷纷被建木送进裂隙,汇入永王麾下了。

“父亲!”徐盛婴牵着恢复人形的莫伽,缓缓来到徐守成面前,莫伽身后跟随着万千穷奇,莫不俯首。

“还请父亲恕罪……孩儿之所以要退婚,实在是因为与莫伽姑娘,私定了终身!”

徐守成见莫伽头戴金冠,衣饰极为华贵,又知她乃是一国之主,一族之长,竟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含混着:“莫……莫伽陛下……姑娘……”

还是莫伽上前,向他盈盈一拜,庄正平和,礼数周全。

徐盛婴与她一道跪下,接连拜了九次。

“父亲母亲,可要珍重身体……二弟才能,胜我十倍,将来有他操持,家门有幸,西域有幸……”

徐守成见他这样说,心知今日一别,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奇物儿……”他老泪纵横,握住长子的手,“我过去待你,刚愎心急,定要将你的性子,向我期许之处而去,如今看来,是为父错了!”

“父亲,勿要说了……”

“……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夜狰轶事,日夜研读,不喜科举,也不习兵战,我只道你是个颟顸子弟,贵胄痴儿,有那么几年,见到你就厌烦……”

徐盛婴苦笑道:“如今也没什么分别……”

“起了分别的是为父啊!”徐守成长叹一声,“我这一路走来,才发现你智谋勇略,哪一个不在为父之上?可惜你在家中明珠蒙尘,待一切都明了,你却要走……”

“我与莫伽生死相依,盟约永固,还请父亲放心。”徐盛婴紧握老父的手,“父亲为了我,不惜支持我退婚,又不惜以身涉险,来京城救我回家——您对我之关爱,我岂能不知!只是莫伽新晋为王,拔翅狱中艰难险阻,自不会少……”

“穷奇得了翅膀,还需回去么?”符寿安笑着插嘴道,“如今穷奇可隐形而生,天地间无拘无束,只有听到百姓静心祈祷时,才可显形而助人。”

“明女姐姐,谢谢你!”莫伽又向符寿安款款一拜,“我与徐公子想了一番,还是回拔翅狱中过些日子——那里尚有许多族人,想必在我二人治下,会是一个跟玉壁一样富足,与永宁一样繁华的地方。”

符寿安扶起她,与她深深相拥。

莫伽振臂一呼,化作穷奇本相,带着无数族人,向着那虚空中的裂隙去了。

离别总是频繁的。

灵囚们在雷闯带领下,笑着将季如光推出来,让他立在她身边。

他们拜别明女,也拜别他们的兄弟、袍泽与侯爷,向二人献上苜蓿酒。

除了雷闯,他们没有后裔在世,亲朋好友、挚爱娇妻早已亡故,他们不属于这个时代,早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东西。

“明女大人,我们的盟约已然完成,是归去的时刻了。”

姜无病、周安国、赵富、程小山、贺兰元畅、石守忠……他们微笑着,一个个消失了,带走了他们的故事和一切痕迹。

雷闯含着泪,将雷敬和玉真召至跟前,曾祖孙相貌居然如此相似。

“重孙子,”雷闯掐住雷敬肩头,哽咽道,“要好好听你季太爷调遣,若不是他,你太奶奶、你爷爷……各个都保不住……”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居然也是个镯子,与玉真的一模一样。

“太爷爷,咋都一样呢?”雷敬挠挠后脑勺,“莫非我太奶传下那个,是假的?”

雷闯笑着,赏了他一个爆栗:“傻小子,你大概不知,这镯子有一对!我带着一个,给她留着一个,总有个念想。”

他将这镯子交给雷敬,又拉起玉真的手:“这姑娘极好,极好,像你太奶,哈哈!你若辜负了她,我便每日在你梦中,以老雷家法处置!”

“太爷爷!”雷敬拉住他,“我和玉真要追随老季,在这里重建玉壁呢!我盖上几间上好的土房子,给您养老送终!”

雷闯笑道,轻轻拨开曾孙的手,“我啊,想你太奶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不必想我们,也不必念我们。人啊,永远要向前看。”

他一边说,身体逐渐变得灰黄、透明,终于连影子都消逝了。

雷敬大哭着,向雷闯离去的地方磕了三个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一把抓住了季如光:“老季,你可别走,别走!”

玉真却急忙将他拉开:“说你傻,你真傻,现在是什么时候?”

说罢,玉真便使劲儿将雷敬拖走。

符寿安伏在季如光胸前。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心跳之声。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符寿安说得无比平静,可空气中却弥散着悲怆。

“虫娘,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生活。”

季如光不再多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符寿安,似乎想把她的模样深深的刻进魂魄,带到下一世,带到生生世世。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如光却并未有任何变化。

莫非……

他意外的看着还有感知的双手。

“虫娘,这是……”

“你还记得,娜娜在离开之前,将我的手交到你手上吗?”

季如光点点头。

“她在我耳边,说会送我们一份礼物,我初时不知是什么,可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她将与你的盟约,转而交给了我……”

符寿安抬起手,掌心一抹符文微微显现。

对应的,季如光的眉心,也显出了一样的符文。

季如光一瞬间,惊喜不已。

“所以……所以我……我现在是你的灵囚?!”

符寿安点点头,却露出一个苦笑。

“可是啊,我却要与你道别了。”

符寿安苍白的面庞掠过一丝红晕,却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季如光怀中。

原来,失去了赤乌羽衣的护佑,她每一次施法,都是在燃烧自己的心力,耗费自己的气血——尤其在召出三足赤乌后,已然灯枯油尽了。

即便如此,她依然强撑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

她不愿意将哀伤带给这片劫后余生的大地。

她只能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满天星!满天星呢?!”

“没有用……来不及了……”

想不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别呢。

季如光紧紧抱着她,撕心裂肺,痛及骨髓的嘶吼着。

“盟约!快与我重新订立盟约!”他颤抖着祈求道,“让我跟你一起离开!无论到九天之上,还是九幽之外,我都会去找到你!”

符寿安却摇摇头。

“何必如此,这是一份礼物,而不是夺命的符咒。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因果。”

她的声音已极为衰弱:“季大哥……我的盟约是……要你,好好活下去,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快乐而活——只要有一天,你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快乐……”

“虫娘……虫娘……”

“你身上,久离的时光会重新走动……慢慢的,让你长出皱纹,生出白发,成为一个慈祥的老先生……”

“拥有属于你,和普通人一样的……最美好的一生……”

“愿你……幸福……”

——————————————————— 尾声 ————————————————————————

许多年过去了,玉壁恢复了往日荣光。

天南海北的商贾汇集于此,琵琶横吹,欢歌笑语,从晨至昏。

城墙更加高大,街市更加宽阔,城内井然有序,城外阡陌纵横。

葱岭的杏花香飘百里,垂柳从城内绵延到阿含水边——自那次大战之后,一条地下暗河冲出地面,向东奔腾而去,人们便以那条京师古川为此命名。

千里黄沙早成过去,这里最知名之物并非玉矿,而是深厚无比、广袤无比的黑土。

成住坏空,死中有生。

城外有两座庙,一座是明女庙,一座是侯爷庙。

明女庙中供奉的神像,虽说宝相庄严,到底还是圆润了些,故而人们来此求子,求姻缘。

至于侯爷庙中供奉的呢,是个黑脸、络腮胡须、豹头环眼的胖大武将,人们去这座庙里求的,居然是发财……

季如光扛着锄头,牵着白马,从侯爷庙前经过,看到两个人,将一件镶金缀银的紫袍披在神像上。

他望着天边的飞鸟,无奈的笑着:“我不喜欢紫色啊……”

这些年里,无论是躺在田耕上,还是躺在草原上,都让他身心舒畅,心绪平和。他常常与解甲归田的雷敬,鱼绍玄他们喝酒聊天,看着他们的孩子在眼前撒欢奔跑,一天天长大。

只是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依旧还是二十岁。

他将所有力量,都用在造福百姓当中。

堤坝、水车、道路、驿站……

也许在无休无止的劳作中,能让他麻痹自己,让自己放下,不去想某件最隐秘、最痛楚、最难以触及的事。

这天是三月初三,上巳节,也是城里人去明女庙祈祷的日子。

季如光孤身一人,从脚下的土堆开始,一锄、两锄、三锄……

他要为一个新驻的村落,修造一条长达百步的井渠。

耕作许久,他斜倚在土堆上,饮下一大口苜蓿酒。

世界静谧至极,只闻耳畔一丝木轮之声,由远及近,吱吱呀呀的,又有牛蹄笃笃,安逸清闲,须臾之间已至面前。

季如光睁开朦胧双眼,只见那帘幕揭开,款款走下一个少女来。

一阵温柔的西风吹过,幂篱上的薄纱随之飘起。

一只纤纤素手索性将其掀开,露出张盈盈的笑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灵动透亮,声音清澈悦耳。

季如光清晰的听到她俏生生的对自己开了口。

“这位大哥,可是累了?我前日与我娘亲搬到此地,在村中有一处小院,每日莳花弄草,招猫逗狗。你可愿与我在清风明月间,再饮一壶苜蓿酒?”

停滞的岁月,在悄然之间,终于重新流逝。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