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烈日炙烤了一天的南城,终于在深夜得到了片刻喘息。
反复无常的高温,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总能无端端撩拨起人们躁动不安的情绪。
此时,掺杂着盛夏虫鸣的凉爽微风,成了难得的慰藉。
街道上的路灯,早已熄灭。
黑云托举一轮满月,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悬浮在夜空之上。
倾泻的银光,如同一把银色的大伞,不断拉扯着巷子里,一对并肩而行却又各自沉默的男女。
紧跟在他们脚下的,是各自越拉越长的黑色影子。
“还记得这条小巷子吗?”
周粥停下脚步,开口打破了平静。
回答她的,只有一个不咸不淡的嗯字。
“小时候,你总是喜欢躺在这块青石板上睡午觉,不愿意和我玩,说我是烦人精。”
周粥鼓起腮帮子,言语间似乎还带着小时候对苏逸的怨气。
顺着周粥手指的方向,苏逸看到了那块熟悉的青石板。
苏逸记不清楚具体的时间。
只依稀记得自己大概在上初中之后,就再没躺在上面睡过觉了。
至于原因,他至今都记得。
因为周粥曾经在上面涂满了502胶水,并把他强行按在了上面。
那天,他是光膀子回的家。
苏逸笑着摇了摇头,暗暗叹了口气。
走到石板旁,蹲下身子。
皎洁的月光,将小巷子里的一切,照的亮如白昼。
许是多年没有人再躺上去过。
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摸上去还和小时候一样,冰冰凉凉的。
甚至,他还在石板和墙壁的缝隙间,找到了他当年被胶水沾在上面的短袖。
“这得有10年左右了吧……”周粥惊呼道。
将短袖摊在石板上,苏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
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纯棉短袖,如今已经成了一坨脏兮兮的破烂。
他生怕动作大一点,这件衣服就要随风消散。
果然,当短袖完全展开后,苏逸记忆中的奥特曼花纹显露而出。
衣服还是当年的衣服。
人也是当年的两个人。
配置没变。
唯一变动的只是时间。
它被永远留在了石板的缝隙里。
困死在由二人的记忆交织重叠所形成的一个名叫童年的困境。
独自等待腐烂。
它很小,小到苏逸再也穿不上。
它也很破,破到苏逸不敢再去触碰。
“很奇怪,现在再看到它,我竟然有种自己老了的错觉。”
苏逸盘腿坐下,抬起头,笑嘻嘻看向身旁站着的周粥感慨道。
此时,一阵风袭来,拂过巷子边上那片小竹林。
翠绿的竹叶交错重叠,摇曳起舞,沙沙作响声,此起彼伏。
周粥如墨的长发也被吹动。
裹挟薰衣草的香风,扑向了苏逸的鼻间,沁人心脾。
苏逸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捋了捋鬓角微乱的长发,周粥紧走两步蹲到苏逸的身旁,笑颜如花道:
“是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现在回头想想,真是有意思,小时候,总盼着能快点长大,可以随心所欲,像大人一样,可如今看来,当时也是够傻的,长大了有什么好,要做的事情太多,要担忧的事情更多,总以为变成大人就能更开心,最起码不用写作业,殊不知,最快乐的时光早就被我享受完了,余下的几十年,都是在寻找童年丢掉的自己,苦中作乐罢了。”
说完,苏逸伸了个懒腰。
也不管青石板脏不脏。
将脸贴在了上面,闭上了眼。
仿佛这样,就能借着冰凉的触感,重新回到十年前。
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中午。
幻想自己还未长大。
独自在光阴的长河中,刻舟求剑。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在上面睡觉了。”
对面,传来周粥的叹息声。
苏逸睁开眼,就看到周粥正学着他的样子,同样把脸贴在青石板上,紧闭双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洗耳恭听。”
“因为枕在上面,会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你只答对了一半。”
周粥睁开眼,望着苏逸近在咫尺的笑脸,问道:
“那另一半呢?”
“至于另一半嘛,我不告诉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要是你猜对了,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真的?”
周粥果断抬起俏脸,乌黑的眼瞳中,满是期待。
苏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也算是弥补自己没有经过她同意就强吻她的一种补偿。
周粥撅起小嘴,生怕苏逸反悔似的,伸出了小拇指。
“多都大人了,还来小孩子这一套。”
苏逸摆了摆手,表示大可不必。
“我不,我就要拉钩,我怕你骗我。”
说着,周粥拽过苏逸的右手,强行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像是自娱自乐,又像是在缅怀童年的快乐时光,独自念出了那套约定。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台词念完,两人的大拇指紧紧贴合在一起,完成了作为誓言约定的最后一步。
“猜吧,我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任由周粥胡闹完了之后,苏逸点上根烟,斜靠在青石板上,咧嘴等着看周粥笑话。
“太简单了,你的另一半理由,其实就是我!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周粥骄傲地双手叉腰,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逸的眼睛。
苏逸说没说谎,她一看便知,更何况,她这个答案其实很笼统,没有说出具体理由,只圈出了个大概。
她不信自己会猜错。
苏逸眉毛一挑,语气略带惊讶。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废话,你每次不想跟我玩,都是用睡觉当借口,我想猜不到都难!”
“我靠,原来你早就知道!”
“那当然,本小姐聪明的很。”
周粥噘起小嘴,为了显摆她的聪明才智,甚至故意扬了扬下巴,将捏成坨子的拳头挥舞了几下。
“就因为我不跟你玩,所以你就往石板上涂胶水?让我没地方睡?害得我光膀子回家被我爸妈揍?”
苏逸咬牙道。
“是的!不光是石板,你小时候所有的玩具也是我故意弄坏的,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玩了,上小学时,你自行车的车胎气也是我放的,谁让你想上下学不想跟我一起走……”
周粥如数家珍,控诉着苏逸的种种恶行,顿时听得他血压直线飙升。
怪不得自己小时候总是这个坏,那个也坏,合着全是周粥在搞鬼!
“还有,记得我们俩一起上幼儿园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被我打掉一颗牙吗!”
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苏逸就火大。
幼儿园的事,他绝大部分都记不得了。
可唯独自己被周粥打掉门牙那件事,他一直记到现在。
具体原因,他不得而知。
只记得,当时周粥呲着牙,瞪着眼。
气势汹汹找到他,二话不说,一拳直击他的面门。
鼻血打出来不说,门牙还掉了一颗。
疼得他倒地哇哇大哭。
更是让他当了整整一年的豁牙子。
说话都不敢张嘴。
小小年纪,差点被人当成哑巴。
“为什么?”
苏逸强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问道。
“就因为你把我送给你的巧克力,送给了你的女同桌!和她换了两块大白兔奶糖!你不喜欢吃巧克力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用它去换!所以我才生气!”
周粥一边翻着旧账,一边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我……我……”
苏逸被怼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了半天,到最后一句像样的话也没反驳出来。
只得出一个结论。
那时候的他,脑子有病,也的确该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