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是一个套间。
何楚卿甫一推门,就见顾还亭略靠在窗前的办公桌旁静候。
落地窗前迷蒙地悬着纱质窗帘,白光给他镀了一层落落寡合的轮廓,因为醉酒而有些茫然的神情倒显得苍白无辜。
“嘎达”,何楚卿顺手带上了门锁。
顾还亭偏头向他,姿势没动,说:“过来。”
何楚卿心甘情愿地召之即来。他梦游似的贴过去,心里的委屈沉甸甸的。不过还好,他的顾还亭总算还是回来了。
没能凑出一句话来,顾还亭先凑向了他。
呼着冷冷的酒气的湿漉漉的嘴唇贴住了他的。何楚卿闭上眼,迫不及待地压了过去。
与之前的亲热无异,顾还亭干燥的手掌伸进衣服,贴着滑嫩的肉,一寸一寸碾过他的脊背。
何楚卿闷哼一声,不觉抖了一下。
他愚蠢之至。被柔情所蒙蔽,他半点没分神去想顾还亭才对他是什么脸色,又何至于变戏法似的,转变得如此之快。
顾还亭探下去,也吻也啃噬,作弄的何楚卿嘴唇生疼。他将腰带扯得粗暴,很快就把他腰间的白肉勒的通红。
何楚卿惧怕地往后躲了一下,又被推着腰摁回来。
而后,他被捞起屁股,甩在了办公桌上。
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何楚卿倒吸了一口冷气,发现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何楚卿才说:“等...元廊...”
才舔舐到小腹的顾还亭撑起身来,有点不耐烦:“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事?”
看进他的眼底,何楚卿直打颤:“这样...不太好吧?外面都是人,还是你的订婚宴。”
顾还亭皱了眉,有点意外。接着,他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笑出了声:“不就是挑在订婚宴这天吗?”
什么...挑在订婚宴...?
他脑袋里还一片浆糊,顾还亭的手指顺着他的后背伸下去。何楚卿难以自抑地微微抖着,急促地叫了一声。
还没结束。
深渊四面八方地朝他倾盖过来,何楚卿紧紧捂住嘴,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拨冗咬牙切齿地骂:“顾还亭...你他妈的、你混蛋!”
顾司令哪里舍得放过他,所幸终于直起身来。司令居高临下,冷冷地嘲讽:“或许吧?那你就当是我向你求欢。”
司令仍在继续。
何楚卿的手紧紧攥着桌子边缘,无力地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
混沌之中,他灵光一闪,倏然睁眼。
将前后的对话衔接起来了。
抬头去,恰好看见何楚卿眼角滑下来一滴泪,转眸看过来,带点埋怨的目光。
顾还亭探手去捻掉水珠,凑过去瞧他,睫毛颤了颤,问:“...疼了?”
他到底是心软了。
何楚卿张嘴想说话,只抽噎了一声,随即又没出息地把泪水抹了满脸。他用那金贵的袖子挡住了眼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我真、真想和你说话...”
顾还亭的醉意被何楚卿的哭声冲淡了点,司令静止了三秒。
所以,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顾还亭偏过头去,松开了手。
何楚卿实在怕极了他生气,赶忙又说:“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他用力擦了一把眼泪,“你能不能...不要结婚?”
顾还亭怀疑自己酒意上头,已无可救:“你说什么?”
“我说——”何楚卿半撑起身子来,正视他,“别结婚。我求你,元廊...别...”
他想,几乎想吼出声来。
什么家庭美满,都去死吧。他不愿意把顾还亭的一丝一毫分给别人半点。
他这种种奇思妙想,顾还亭并不知道。
司令从头到尾都在等这句话,等他自私,等他来占有。看了一会,他躬身去吻何楚卿的额角。
一抹亮的晃眼的银,趁着他越俯身下来,从司令的衬衫领口中蹦跳着滑出,恰好递到了何楚卿的眼前。
何楚卿有些惊异地盯着它看。
是的,是那枚戒指。就如同他颈间挂着的那颗黑珠子一样。顾还亭同样精挑细选了一条白金的细链子,从拿到手的那刻,就没再丢下过。
“但是,焉裁,我已经订婚了。”顾还亭轻声说着,其实是想听他说更多。
司令直起身来。
何楚卿怕他再走了,有点狼狈地爬起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说:“那你退婚。大不了我来担这骂名,算我勾引你的好了。你不知道,听见你跟别人念誓词,我疼死了...”
顾还亭的嘴角勾起来就压不下去。司令抱住怀里人的肩,捋着他的发丝。
真要是一切顺着何楚卿的来,说结婚结婚,说退婚退婚,对不起旁人的那份,就是下辈子也还不清。尽会胡来。
当下的矛盾和解了,顾还亭一直耿耿于怀的还有旁的:“除了杨德晖的信,还有什么原因?”
何楚卿闷在顾还亭的怀里,一声不吭。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杨德晖来信了的?不过也不算稀奇,顾还亭能知道的事比这多得多。
见他避而不答,司令捏了两下他的后脖颈:“再不说——”
此时,房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二人偏头看向房门。
薛麟述显然是来不及等候进门,急促地隔着门说:“司令,司令!裴局长来了!”
谁?
这个名字久而不闻,一下提起,竟然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顾还亭被酒气熏了许久的头脑终于清明了。
他蹙着眉。提起故交,仍如临大敌。
顾还亭拍了拍何楚卿的肩头:“裴则焘来北宁,是有意赶着订婚宴的。别怕,你留在这里。”
不是错觉。
真是那个裴局长?
何楚卿顿觉仓皇。像匿在林中的兔抬眼瞥见了猎枪不见底的枪口。
临出门前,他扯了一把顾还亭袖口,提醒道:“先洗手。”
一说前话,何楚卿就不免想起方才淫靡的情境。有点害羞,也跃跃欲试。这多少使他平复下来。相比之下,堂内直面裴则焘的何辰裕令他惦记。
裴局长从虹海赶过来,一路顾不得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又赶往顾司令的订婚宴。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倒是一点看不出疲色,眼睛晶亮。
司令不在,公孙眉先代劳,主动揽去了招待裴局长的责任。
裴则焘和顾夫人从未谋面,不过好在彼此多少都有听闻,能叙的闲话不少。
“...杨大总职托付我,说到了北宁,要是能赶得上顾司令的订婚宴,一定要代他的劳送上祝福。”裴局长身边照旧是水泄不通,负责保护他安危的调查员多达军队快一个班的人数。
在这种隆重的宴会上,格格不入地有些令人胆寒。
公孙眉才笑笑,裴则焘又兴致高昂地问:“对了,新娘子——江家二小姐在哪儿?”
一直随着人堆立在近前的江媛上前几步。
裴则焘借着握手,径直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不见外地夸:“也是位扬名在外的闺秀!画报上常见的!”
江媛对这样的热络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公孙眉,没成想,裴则焘直接给她省去了措词的步骤,又感叹道:“这顾司令到底什么事儿这么忙啊?竟然在这样的场合,把未婚妻一个人撇下?得说说他!”
应对裴则焘这样的角色,连公孙眉都有些招架不住。
裴则焘的手还拉着江媛的手腕,亲热地表示喜爱。
裴局长并非不懂避嫌,只是不论何人,在他眼里都不是值得多关照的角色。他恣意惯了,时常掌管生杀大权,又接近权力顶端。
难免越活越癫狂、冷血。
二楼正对着会客沙发的房间一开,本就时时期盼着顾司令到场的诸位都抬头望去。
顾还亭凭栏低垂了眼眸,和故人同时看到了彼此。
“裴局长,许久不见。”
裴则焘顿时撂下了才认得的江媛,当即起身去迎接司令下楼。
裴局长爽朗的笑着,一见面就旧友一般上去同他拥抱了一下。顾还亭跟他可没有多熟,不尴不尬地拍了拍裴局长的后背示意。
“甚是想念、甚是想念那!”裴则焘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顾还亭没回话,那不慎欢迎的目光彼此心知肚明。
“您这么远赶来,实在辛苦。是杨大总职又有什么任务?竟然也轮到您出外勤了。”顾还亭不咸不淡地道。
“哈哈!”裴则焘说,“何谈辛苦?为联众国,我半点不觉疲惫。近日啊,虹海调查局收获颇丰,流党呢,在虹海已经日益减少,濒临灭绝啦!对了!您的旧友岳为峮先生,最近的气运也是一等一的好啊!他和洋人共同运营的电力公司,首屈一指...”
和方才同江媛说话一样,他也忘了要松开顾还亭的手。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瞥见了顾司令身后的何楚卿,顿时像灵感乍现一样转移了目标。
裴局长“哎呀”着走上去,又和何楚卿握手:“何老板!我才想说呢。近期,倒是有人给岳先生卜了一卦,说他财运亨通是因为他的星象...我忘了是什么,总之,是说您这颗主他运气的财星北移。听说,衡容会初次成立,就是您给岳先生出的主意。您能不能也给我主一主?让这联众国啊,平平稳稳,别再让那群流匪横行。”
何楚卿很快调整好状态,粲然一笑:“您过奖了。联众国有您,流党岂敢?”
裴则焘这厢还在笑,顾还亭却盯着他攥个不停地手许久了。
话题还没结束,他就朝着不远处叫了一声:“傅师长,白师长!”
傅月襄和白鹭利落地敬礼,走来,依次陪着滔滔不绝唱独角戏的裴局长痛快地说了会话。
宴会已经到了末,宾客却又大都因为一个裴则焘的亮相留了下来,舞池之中,舞蹈照常进行着,裴则焘终于坐了下来。
沙发上,围着一圈坐着的是公孙眉、顾还亭和裴则焘。何楚卿和两位师长在一旁陪同,没人敢坐下。
何楚卿环顾四周,没看见何辰裕的踪影,稍缓了些心神。
他不知道,这并非喜讯。因为不妙的是,江媛也不在场。
周围的人太多,都沦为裴局长的陪衬。
裴则焘坐下来,忽地拍了下脑袋,在跟着他那一干调查员中喊道:“阮队长!”
何楚卿原本平平无奇地顺着他叫喊的方向看去,这一瞧,惊掉了下巴。
他和司令登时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阮警官?”
身材娇小,穿着规规矩矩的调查局制服的人,正是阮钦玉。
说到底,这位倒是比一百个裴则焘更能称得上是何楚卿和顾还亭在虹海的旧相识。
裴则焘自豪地介绍道:“可叫不得警官了。阮钦玉小姐多次在搜捕流党时立功。我实在欣赏她的魄力,于是,千求万求才从警察局那边把人要来。宝贝的紧!”
顾还亭草率地迎合裴则焘一声,先给母亲介绍:“这位是我多年以前的旧识,阮钦玉小姐...现在还可以叫‘小姐’吗?”
阮钦玉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顾司令,您可是定下婚约了,否则,也轮不到您来嘲笑我啊。”她再朝着顾夫人点了个头,“顾夫人,您好,久仰大名。”
可不是久仰大名么?
早在玛港,阮钦玉就知晓了顾夫人的能耐。寻常人,可不能替儿子甫一到就在玛港警察局谋到职位。
见到阮钦玉,顾还亭才有了点兴趣去关照朋友的去向:“来到北宁,还回虹海吗?我知道,裴局长是一定要回去的。虹海那地方,实在少不了您。”
裴则焘呵呵笑说:“想必大家伙也都晓得,前阵子北宁商会会长柴...柴会长被刺杀。不隐瞒大家,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到底,”何楚卿贸然开口,“上次的刺杀事件还没有确切证据指向流党。”
这话有为流党辩言的嫌疑。在座的诸位,除了裴则焘,都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顾还亭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立刻说:“是的。其实当日的刺杀,我碰巧在场。事后关注了一下,并没有抓到疑犯。更何况,您要知道...”
顾司令压低了声音,同裴则焘低语了几句。
裴则焘打着哈哈,说:“是,您说的情况,我都多少有点了解。不过,如果北宁宁局长这么上报,那么想必是有些不可为外人告知的线索。这件事,政府很重视,势必要我亲自来查探一下。”
何楚卿盯着他,蜷了一下手指。
眼下,可是阮钦玉和裴则焘联手的组合。他对何辰裕究竟有没有参与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原以为按照北宁的调查力度是查不到他身上的,没想到,这么快,催命的就来了!
裴局长忙于公务,不能久留。
不过多时,便起身要告辞。顾还亭尽了地主之谊,送人离开。
裴则焘一路仍慢悠悠地和顾司令谈着:“我和大总职的礼,一下火车,就送到贵府了,还望您喜欢!此外,我完全知道您方才所说的柴隆昌不得民心的话,他呢,也是坏事做尽罪有应得!但是流党在背后扮演的角色,大总职非常重视,加上通商口岸的事,他认为经济中心就要北移,北宁会成为日后至关重要的枢纽,比虹海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总之对您能驻守在这儿,总职非常安心...”
二人身后,阮钦玉正和何楚卿并肩而行。
女人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不是调查流党的事情吗?顾司令被调到北宁,原本就有局长为有流党妄图接触顾司令的考虑在,现在,他周围还安全吗?”
和阮钦玉谈起流党,何楚卿就不免会想起周家二公子。
周家人去楼空,已经几个月杳无音讯了。
何楚卿也以同样的音量回:“自从来到北宁,司令身边倒是没有异常。我倒是想问你,周似墨到底怎么样了?”
周似墨曾经隶属于阮钦玉,提起来,阮钦玉有点有苦难言地摇了摇头,说:“很可惜,在周大公子带他出国治疗之前,他的情况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有可靠消息,说是...醒过来的概率很小。”
“那他的身体状况呢?虽然没有意识,生命体征都还平稳?”何楚卿急问。
阮钦玉点了点头:“倒是平稳的。”想了想,她更压低了一点音量,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更贴近了点,“你知不知道,调查局曾经上周家的门去搜查?”
他们通过的那些关于流党的书信还在周大公子手里!
阮钦玉接着又说:“你放心,那是在他们出国之后,而且什么都没有搜到。”
那些书信,估计早就被周似玄处理干净了。
何楚卿才松一口气。
阮钦玉忍不住吐露:“他告诉过我,你曾经找过他...”
裴则焘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近前:“嘀嘀咕咕这么久,你俩这是说什么呢?”
本来就心虚。
事关流党,何楚卿当即木然地呆愣住了。
裴则焘接着笑:“凑这么近,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旧情吧?”
顾还亭也正回头看着何楚卿。
无端地,何楚卿突然坦然下来,刚要继续说笑。
阮钦玉先大方道:“什么啊,局长?您可不要乱点鸳鸯谱,何先生可比我小许多呢...”她偏头和何楚卿对视了一眼,忽然想起,这话好像不知道怎么圆回来。
那么请问他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阮钦玉顿时改了口径:“对没错,何先生是我四年前在玛港谈过的男朋友。”
“小许多”其实太笼统,准确来说,是小了近十岁。
阮钦玉张嘴胡诌无所谓,何楚卿的“情人”可还在现场。
给条活路,别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