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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太能受得了寂寞的。特别是陈嘉沐这样的人。

她的精神已经被狠狠地磋磨过了。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成了寄生在她身上的一处顽疾,血淋淋的,一碰便要汩汩流血。

她没有被人这样冷落过。

琉璃宫不是没有给她的消遣。

她爱吃点好的,不过吃前要轻轻抹上一点慕容锦的血。平儿把血兑得极淡了,陈嘉沐前几日还吃得开心,后几日却只觉得端来的东西都发腥。她去闻自己的床褥桌椅,不大的空间里似乎充满了血的腥气。

她吃不下东西了。

平日里闲着,她写写字,看看书,绣点东西,倒也还算好。只不过平儿到底不是寒梅,也不是落雪。她之前在琉璃宫做这些,落雪寒梅总是第一个过来看她,帮她,聊点宫中有意思的事。

平儿就只会在旁边站着。

陈嘉沐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她,心中先对她有了个模糊的期待,她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应该给什么态度,陈嘉沐心里自然有一个模子。

但她的期待总是落空。就算告诉平儿“我想看见你先笑一下,再走过来,再……”

也是无用的。

她没办法把一个早已懂事的宫女塑造成寒梅,后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她期待的一直都不是完美的模板式的反应。甚至不是任何人。

她只是烦。

烦,看见什么都烦,身子里藏着一条虫在啃她的眼睛。

她讨厌饭,讨厌平儿和凫儿,讨厌到现在为止死了一样从没出现的慕容锦,讨厌自己的身体。

她想死。

然后慢慢的,她连死都没力气想了。想到死和想到活一样让人反胃。

她精算着日子,一天又一天,掰着指头到第十五天,门口还不见人,终于忍不住问平儿:“慕容锦呢?死外边了?”

平儿去问。

她说秋狩还没有结束,皇上还没回来。

可是天气已经冷了。

秋末入冬,再到深冬,只是雨变成雪的一夜。跨过那个湿冷的昼夜之后,天上清澈干爽的碧蓝全被雨洗透了,冲刷下来,成了冻结的霜,只留下寡淡的灰白色,扯着天上连绵不绝沉重的乌云。

这样的乌云,也压在陈嘉沐心上。

她坐在窗边,开了窗往外看,风夹杂着雪吹她的披风。迎着风,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抽走了,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这是第十八天。

她早上问过一次,慕容锦呢?晚上又问一次。平儿每次都跑出去问门口待着的侍卫,回来总是一套话:“还没回。”

陈嘉沐不想听到这个回答。她还问过方彦的去向,说是和慕容锦一同秋狩去了,也没回。

“死在外边就好了。”

她在心里无数次这样诅咒着,但又不得不想,慕容锦还不能死。死了她也回不去。

她比慕容锦自己都更珍惜他的命。

窗外的雪地太亮了。

太亮了。月亮是白的,雪也是白的,落下来的好像是月亮的碎屑,于是积雪处也莹莹的发光,风吹得天地间模糊的雾色蒙蒙。

就是这样浓的风雪里,突然被一道暖光破开了。

融融的,大团的橘色暖光,任风怎样吹都吹不动。它像被人擎在手上的一团滴着蜜浆的圆柿子。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真奇怪,陈嘉沐的饥饿,对食物的渴望,一下子又全回来了,带着几日里累加的量,冲到她心里,给她的欲念叫醒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张着嘴,但嘴里飘进来的雪是甜的。好像她已经吃到了那块柿子,那种冰凉涩口的甜味。

暖光的后边,跟着山似的黑影。

慕容锦的步子迈得很大,兽皮的大氅直垂到靴面,伸手一推寝宫的门,抬了腿就莽撞地闯进屋里。

他手里提着的只是一盏宫灯。

陈嘉沐没看他,只看灯,咽了口里的雪,感觉只剩下涩味。

或许她根本吃不到雪,毕竟雪里没有慕容锦的血。她只是饿了,饿得精疲力尽,眼前昏花。看见慕容锦的脸,模糊糊的生了柔软的光晕的毛边,似乎都没有之前那样恐怖。

疤痕,眼窝,还有正在张合的,和她说话的嘴唇。很柔和,很亲近。

“公主,”他放下灯,解了大氅,几步走过来,手上的力道一甩,那氅就把陈嘉沐整个裹住了。

和她自己那件兔毛的衣裳很不一样。

慕容锦领子上的毛更长,乌黑的卷着陈嘉沐的脸,只留出一双猫似的杏仁眼,一对细弯的眉。

好像有人给她推进一片温泉里。下着雪的温泉,脸边上的狐狸毛是被雪溻过了的,肩上骤然压上了沉甸甸的衣裳。

但是不累。

也不冷。

就连她正对着的人,也是一样的。

慕容锦一只手去落了窗户,一只手去摸她的脸,陈嘉沐的鼻尖脸颊全被冻得发红,在他掌心一碰,湿润润,是拢进来一片冰的凉滑。

他见陈嘉沐没理他,倒也不急,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搂着她的背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陈嘉沐没有反抗他。

若是之前,她必定要骂上他两句,再在他手底下挣扎。

但今天没有。

她就只是靠着。被抱着,就依着力自然地淌到他胸膛上,让慕容锦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头上的蝴蝶簪子。

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几乎不可觉察。然而就连那一点颤动也很快停歇了。停在她发髻旁。

停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