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院兰亭,二老对弈,其中一人正是内阁首辅李东阳。
而令顾钦烽无比诧异的是,另外一人他居然也认识。
此人正是华山掌门殷思古!
当年在祁连山庄,二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但彼时的顾钦烽只是个后辈弟子,混迹于师兄弟中毫不起眼,不知这位殷掌门还记不记得他。
听到顾钦烽的声音,李东阳赶忙起身相迎。
“顾少侠能驾临寒舍,老夫不胜荣幸。”
顾钦烽回礼道:“晚辈冒昧来访,扰了李阁老的雅兴。”
“哪里哪里,闲来无事与老友消遣时日而已,何谈打扰二字。”
说着,李东阳介绍起三人。
“这位是我的多年挚友,华山派掌门殷思古。”
“这位是剑圣高足,昆仑派后起之秀顾钦烽。而这位,则是出自蜀中唐门的唐铃姑娘。”
顾钦烽稍感疑惑,这俩人一个身处庙堂,一个远在江湖,是如何结为挚友的呢?但他没有把心事袒露出来,只是假装与殷思古初次相见,微笑着抱拳示意。
而殷思古在听闻对方出自昆仑派后,脸上却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试探着询问:“老夫昔年曾在祁连山见识过贵派高手的风采,不知顾少侠是否身在其列?”
“您说的这件事,晚辈有些印象。三师叔曾率门人赶赴祁连山荡寇,而我当时只是个无名小辈,还没资格跟随众师兄出征。”
“那贵派弟子回山后,可否提及过此事。”
“晚辈只听师兄们讲过如何与四大邪王交手,倒没听他们提过殷掌门。”
殷思古的脸色稍稍舒缓一些,四人依次落座。
李东阳朝下人吩咐道:“去把昨天刚到的武夷岩茶拿出来,给三位贵客沏上三杯好茶”
顾钦烽摆了摆手:“李阁老请晚辈来,肯定不是为了喝茶聊天。有什么话尽管直说,顾某是江湖中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等说完正事,再喝茶也不迟。”
李东阳与殷思古对视一眼,却迟迟不肯开口。
“你这老倌咋这么不痛快,要说就快说,不说我们可走喽!”唐铃说着就要拉顾钦烽离开,李东阳赶忙起身挽留。
“唐姑娘莫急,并非老夫优柔寡断。只因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谨慎行事。”
顾钦烽沉声道:“李阁老口中的「大事」,应该与刘瑾有关吧。”
李东阳未做答复,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顾钦烽面露不悦,随后轻拍桌案,「嗖」的一下站起身子。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阁老若信的过在下,还请倾囊相告!否则顾某即刻便走,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殷思古见话不投机,干脆一把抓住顾钦烽的胳膊。
“顾少侠果真是个豪爽汉子,那老夫也不藏着掖着了。李阁老今日请你来,就是为了商讨「诛杀刘瑾」之事!”
关键时刻,还是江湖人比较痛快。
顾钦烽坐回原位,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想不到李阁老也有杀贼之心?”
李东阳凛然道:“顾少侠何出此言?老夫世受皇恩,若无为国锄奸之心,与禽兽何异!”
顾钦烽道:“当年您与刘健、谢迁同为内阁辅臣,并称「弘治三贤」。后来今皇登基,刘瑾专权,刘公谢公辞官回乡,唯独您留任内阁。世人都说您与刘瑾是故交,更有甚者还说您是阉党成员,不知这些传言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对顾钦烽的质问,李东阳突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阁老何故发笑?”
“走!谁不想走!做个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何其容易,但那样做能解决什么问题!把朝堂留给阉党,岂不正中他们下怀!我留下来,是为了江山社稷。此心唯有日月可鉴,何惧世人非议!”
顾钦烽暗忖:“这老相国说的情真意切,倒不像在诳骗我。况且我与内行厂的矛盾早已人尽皆知,他如果真是刘瑾党羽,直接对我下手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
捋清利害后,顾钦烽赶忙赔礼:“晚辈鲁莽失言,还望阁老见谅。“
李东阳苦笑一声:“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骂我,你能直抒胸臆也算难得。”
“您今天特意请我来,除了抒发杀贼之心外,肯定还有除贼之计。若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阁老尽管吩咐,我这一人一剑全凭驱使!”
李东阳高呼一声:“若能得顾少侠相助,阉贼可除也!”
“您就说该怎么干?是让我直接宰了那厮?”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处是天子脚下,杀一个权倾朝野的太监谈何容易。一旦失手,反而会累及自身!”
“那李阁老有何良策?”
“普天之下,能杀刘瑾者,唯有一人。”
“谁?”
“皇上!”
顾钦烽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我曾劝过他早做决断,但效果甚微......”
“这些年来,皇上一直被刘瑾蒙蔽,让他片刻间看清所有真相的确有些难。但只要我们锲而不舍,总会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如今就是个大好良机!”
“您指的是......”
“先前安化王作乱,全因刘瑾胡作非为。各地弹劾的奏疏如雪花般送进京城,但都被那阉狗扣下了。眼下张永正押送俘虏回京,如果他能向皇上奏明刘瑾之罪,我猜皇上八成会动杀心。”
“您这么有把握?”
李东阳凝色道:“身为天子,或许能容忍家奴骄纵,但绝不会容忍他们动摇自己的龙位!”
“那您如何保证张永会弹劾刘瑾?”
“张永那边,自会有人游说,咱们做好准备即可。”
“既然李阁老成竹在胸,晚辈也不多问了。您就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站在我们这边,然后在张永弹劾刘瑾时,添上一把火!”
“就这么简单?”
“此事虽易,却举足轻重!光凭你一人劝说,不足以扳倒刘瑾。光凭张永弹劾,也未必能成功。但若集你二人之力,则大事可成矣!”
说着,李东阳拍了拍顾钦烽的肩膀:“记住,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动则已,动则一击毙命!”
这番话冰冷而决绝,充斥着为国锄奸的决心,又暗藏几分慷慨赴死的悲凉。
刹那间,顾钦烽冷汗直流。
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小小凉亭中的寥寥数语,不光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更决定了大明朝的国运。
李东阳继续说道:“如今首要之事,就是要确保张永能顺利回京!”
殷思古道:“西涯兄放心,我已给山陕四十八家帮派送去英雄帖,并向他们陈述了其中利害,这些名门正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东阳握住殷思古的手:“有贤弟相助,老夫无忧矣!”
大事谋定后,李东阳递给顾钦烽一块白帛。
“既然顾少侠已决心除贼,可否用鲜血写下自己名讳,以证今日之盟!”
顾钦烽接过白帛一看,上面早已布满了鲜红字迹,可谓一字一血,触目惊心。
从右到左依次书曰「内阁首辅李东阳、光禄大夫杨廷和、东厂提督马文成......三边总督杨一清、定远将军罗阳、华山掌门殷思古」
顾钦烽咬破食指,在最后写下八个大字「昆仑弟子顾钦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