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早朝在奉天殿照例举行。
朱厚照身着明黄龙袍,上绣五爪团龙,腰缠白玉带,头戴双龙乌纱折上巾,端坐于龙椅之上。
玉阶下,百官肃立,皆手执芴板,静候天音。
与以往略有不同的是,除文武百官外,顾钦烽、大内七鹰以及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也都奉命上朝。
群臣礼毕后,朱厚照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朕此番南下,本欲饱览江南美景,却被这封奏章生生拽了回来。这上面说安化王朱寘鐇反了,诸位爱卿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待群臣开口,刘瑾抢先答话:“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纠结一帮狂妄之徒,朝廷大兵已将他们尽数剿灭了。”
朱厚照狠狠剜了他一眼,刘瑾脊背发凉,畏葸而退。
过了许久,朱厚照才把目光从刘瑾身上挪开,朝李东阳询问:“李阁老,你来说说这件事的原委。”
李东阳躬身回禀:“前月,安化王纠结指挥周昂、千户何锦等人举兵造反。反贼以设宴为名诱杀了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等大臣。后又派兵袭击公署,杀害巡抚安惟学、大理寺少卿周东度,并焚烧官府,释放囚徒,夺取黄河渡口。朝廷闻讯后,任命杨一清为主帅,张永为监军,率大军西讨。现安化王及其党羽悉数被擒,张永正押解反贼回京,听候皇上发落。”
其实李东阳这话只说了后果,却未提前因。
所谓前因,就是刘瑾发起的「丈清军屯」。
派去宁夏丈清的周东度伪增屯田,又用多征亩银贿赂刘瑾。致使戍边将士群情激奋,这才给了安化王可乘之机。
可如今刘瑾权倾天下,朝中爪牙密布。即便是身为内阁首辅的李东阳,也必须事事谨慎。
他虽看出了皇上对刘瑾渐生厌恶,但他也知道这位少年天子阴晴不定,保不准过几天又和刘瑾亲近起来,自己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朱厚照听完李东阳的陈奏,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反贼已被擒获,那就等张永回京后再行封赏吧。诸位爱卿,还有其它事要奏吗?”
群臣默然,金銮殿内鸦雀无声。
“好,既然你们不说,那朕就说几件事。”
朱厚照面色稍沉,道:“此次南下,朕真是感慨良多。”
而后他扫视一遍群臣,顿了顿又道:“才短短两个多月,朕就数度遭遇危机。前有青龙堂刺杀,后遇白莲教作乱,若非贵人相助以及四大护卫拼死护驾,朕恐怕就见不到列位臣僚了。朕事后就想,朕贵为天子尚且不能自保,那黎民百姓又当如何,难道我大明朝真就成了匪盗横行之国!”
李东阳闻言跪拜道:“是臣等无能,上不能为主上分忧,下不能为苍生谋福。”
群臣见首辅下拜,也跟着纷纷跪地。
朱厚照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哎,起来吧,都起来吧。朕只是一时感慨,没想怪罪你们。”
随后,他正了正身子,肃声道:“薛镇岳、曹廷芳、谭中平、宗胜此次护驾有功,擢升四人为三品带刀护卫,各赏白银五百两。”
四人一齐跪地:“谢主隆恩!”
“顾钦烽与朕相识于危难之际,屡次救朕于水火之中,朕向来以兄事之。今册封顾钦烽为「姑苏侯」,年禄一千石,另赐白银五百两。”
顾钦烽闻言大惊,赶忙拒绝道:“陛下万万不可,顾某不过是一介草莽,怎敢受封爵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哥不必推辞,本朝有祖训,勤王救驾之功可封爵,这「姑苏侯」的爵位是您应得的。”
“那也不可,顾某无才无德,怎敢忝居高位。若陛下执意如此,那我只好远离京城,重回于江湖之中。”
朱厚照见顾钦烽态度如此坚决,只好无奈道:“既然大哥不愿受爵,那这「姑苏侯」就暂且搁置,但赏银和俸禄您一定要受。”
顾钦烽也不好太驳朱厚照的面子,于是便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封赏完有功之臣,朱厚照突然大喝一声:“马永成!”
刘瑾身旁那个老太监被吓的一哆嗦,怔了半晌才答话:“奴才在!”
“当日在太湖畔,朕曾被一个叫「青龙堂」的组织刺杀。但时至今日,朕仍未能看清它的全貌。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东厂去办,务必在三个月内,查清「青龙堂」、「白虎堂」等帮派的底细。”
“奴才遵旨!”
自打刘瑾设立内行厂,东厂西厂就逐渐失势,朝中一切隐秘之事都被内行厂包揽。如今皇上突然把如此重任交付给东厂,身为东厂提督的马永成既惊又喜。
心想:“看来刘瑾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朱厚照又看向李东阳,问道:“李阁老,白莲教在中原作乱,你可知道?”
李东阳答道:“启禀皇上,这件事河南官员虽未上报,但臣也略有耳闻。但臣原本以为只是寻常草寇,便未予重视...”
朱厚照怒拍桌案,怫然道:“荒唐!聚众数十万也是寻常草寇?再纵容下去,江山都要不保了!”
李东阳骇然,当即自责道:“是微臣失职,还请皇上降罪!”
“降罪,当然要降罪!拟旨「河南各级官员悉数罢免,四品以上,杖四十,流放充军;四品以下,杖二十,革职还乡,不留俸禄。内阁辅臣,皆有失职之罪,罚俸一年」”
内阁群臣齐声道:“臣遵旨。”
朱厚照怒气未消,没好气道:“别光知道遵旨,想想接下来怎么办!白莲教近来虽败,但在中原尚有数十万教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大学士杨廷和上前进谏:“依微臣看,白莲教众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受了奸人蛊惑才误入歧途。如今匪首既除,余者自散。朝廷只需派遣贤臣,对百姓悉心教化,邪教余毒自可消去。”
朱厚照脸色阴沉,半晌不作回复。这时,百官中突然响起一个洪亮声音。
“杨大人之言,臣不以为然!”
朱厚照循声望去,看到说话之人乃是户部侍郎王琼。
于是龙颜稍展,道:“王先生有何良策,说来听听。”
王琼扬声道:“白莲教之祸由来已久,虽遭历朝历代严禁,却总能死而不灭、去而复来。可见其顽固程度,非礼仪教化可感之,唯有以兵革之利方可彻底铲除。况且这群妖人不光荼毒百姓,居然还敢惊扰圣驾,若不予以严惩,朝廷法度何在?天子威严何在?”
朱厚照大喜道:“王先生所言,正合朕意!那你说说,该如何征讨。”
“应调边军南下剿贼!”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杨廷和急奏道:“万万不可!边军有守土戍边之责,岂可轻易调动!况且白莲教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用地方卫军清剿即可,杀鸡何必要动用牛刀!”
王琼驳斥道:“白莲教盘踞中原数十年,根深蒂固,岂能称之为乌合之众?地方卫军久疏战阵,到底还有几成战力谁也不知道。万一久讨无功,不但劳民伤财,还会有损朝廷颜面。若调边军前往,则如秋风扫落叶,不日便可成功。”
“那若鞑靼人趁机南下,该当如何?”
“如今鞑靼各部互相掣肘,内部尚不能统一,又如何南下犯我疆域?”
“王大人此言大谬,鞑靼人虽不复当年之勇,却一直对我大明虎视眈眈。仅正德四年,各地报上来的侵扰事件就达百余次之多,这难道不是威胁?”
“无非些鸡鸣狗盗而已,何足道哉!”
“当年土木堡之祸也是由小事引起,这才过了几十年,王大人就忘了吗?”
“你......”
“够了!”
朱厚照怒拍龙案,镇住了二人的争吵。群臣见朱厚照怒极,皆噤若寒蝉,不敢再作声。
随后,朱厚照下诏:“着令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各遣五千精兵前往河南剿贼;任命王琼为钦差大臣,进驻开封,居中指挥各路人马;任命薛镇岳为钦差副使,负责保护王先生安全;对于白莲教妖人,普通教众斩立决,不作株连。香主以上凌迟处死,夷三族!”
王琼、薛镇岳齐声道:“臣领旨!”
杨廷和还想进谏,却被朱厚照厉声喝止。
朕意已决,不必再议,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