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江慵便俯身上了喜轿。
摩诃王宫不大,喜轿颠簸了片刻,便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笑得肆意的俊脸。
是郗淳。
他朝江慵伸出手,“夫人,下轿吧。”
江慵白了他一眼,恨不能避他三尺远,贴着轿子另一侧走了下去。
郗淳唇角一勾,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各怀心事地往殿中的虎皮椅走去,全然不理会四面而来的道贺声。
乍一落座,郗淳便含着笑为江慵斟了一杯酒。
“这是摩诃番邦新进献的马奶酒,夫人尝尝。”
江慵用指尖将酒盏推回,“喝不惯。”
座下众藩王不禁为江慵捏了一把汗。
这小娘子着实有些胆量,竟然当众驳郗淳的面子!
最令众人惊讶的是,郗淳竟然神色如常地拿回了酒盏,自己仰脖饮尽。
“听说你昨夜把母后惹恼了?她今日都不愿来我婚宴了。”
江慵白了她一眼,“就算我没惹她,她也不愿意来。”
“毕竟我可是知道她那些龌龊事的。”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令其他藩王听见。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此时若装作没听见,还来得及吗?
“江慵,”郗淳装作替她布菜,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江慵拿筷子把他夹来的菜推至一旁,“其实,我还有一点十分在意。”
“郗雅既然那么憎恨封吾,她是如何忍得了你这张与封吾八成像的脸呢?”
握着银筷的手微微一滞,郗淳面上终于浮上了一抹愠怒。
江慵嘱咐芍药端来一只银酒壶,自顾自地独酌起来。
她的酒透明似水,郗淳嗤笑一声,“这酒放在摩诃,狗都不喝。”
江慵倒满一杯,推至他眼前,“你不喝?”
郗淳:“……”
见他迟迟不接,江慵作势便要将酒盏拿回。
郗淳早她一步揽过酒盏,仰头饮尽,末了还不忘再评价一句,“看着像水,喝着更像水。”
“跟罗浮人一模一样,无趣得很。”
江慵不爱搭理他,转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长公主到——”
随着一声长喝,郗雅身着华服,款款而来。
她的脸色还不怎么好,看着江慵与郗淳并肩而坐时,鼻中冷哼一声。
随后一言不发地落了座。
江慵与郗淳不时的针锋相对,落入她眼中倒成了打情骂俏。
要不是这小贱人还有些利用价值,岂能容她在摩诃蹦跶?
攥着白玉瓷盏的手迸起几根青筋,她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这刺目的场景。
“不,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侍卫匆匆跑来,进殿门时被门槛绊了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
他往前挣扎着又跑了几步,垂头跪在郗淳眼前道,“城门口杀进一支兵马,往王宫这边来了!”
一个藩王呵斥他:“慌什么慌,多调集些人手把他们杀了就是,这大喜的日子还有闹事的,真是晦气。”
郗淳倒是不急,问他:“来人可有表明身份?”
那侍卫垂着头,喘息的厉害,“小的遥遥瞧着,领头的好似是罗浮的呼延翎。”
“呵,来的还真是快啊。”
江慵暗自思忖,这声音怎么有些耳?
来不及多想,便被郗淳用了几分从虎皮椅上拖拽而起,“夫人随我一起去看看,这些贼人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的吧。”
步下玉阶,经过那侍卫身边时,江慵的视线扫过他铁铠下露出的半张脸。
她瞳孔微微一缩,正要装作无事发生时,就觉一道掌风袭来。
闪烁着寒光的银针随即射出,直直刺向郗淳。
几乎是下意识地,郗淳松开了手,那侍卫拉着江慵退至一侧。
铁铠褪去,露出柳湛俊俏的面容。
“柳司印,”郗淳冷笑,“怎么有空来我摩诃做这低等的士卒了?”
“低等士卒?”柳湛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郗淳,“摩诃真是狗眼看人低,都是替人卖命的,谁能高贵过谁呢?”
“你说是吧,郗王爷?”
郗淳冷笑,“我可不替人卖命。”
“不卖命,就是要造反咯?”柳湛眸子微眯。
“柳司印真是好厉害一条舌头,今天我就把你这条舌头拔了,也算是在本王这婚宴上热闹热闹!”
郗淳话音刚落,一队侍卫便从两侧屏风后鱼贯而出。
殿中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柳湛却丝毫不慌,看似在笑,眸中却若寒冰一般。“当真是什么样的鸡下什么样的蛋。”
“前有令堂与他人夫婿苟合,后有郗王爷强迫我家君后成婚。”
“摩诃这风气,真是叫人不齿。”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直接戳的郗雅心肺管子生疼。
她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怒喝道:“还不把他给我拿下!”
侍卫得令后蜂拥而上,柳湛一抬衣袖,大片淬着毒的银针旋即而出。
致命剧毒,见血封喉。
见一众侍卫被柳湛轻易放倒,郗雅有些慌乱,“快来人!”
郗淳显然早已设好了局,听到她的呼喊声后,殿外又涌来许多侍卫。
甚至在对面的宫楼上,都布满了弩箭手。
忽然,一道玄色身影单枪匹马杀上宫楼。
手中一柄半人高的苗刀使的出神入化,眨眼的功夫,弩箭手便全数毙命。
是封寰!
即便隔得很远,江慵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来。
只见封寰杀光弩箭手后,一个纵身,便往这边宫苑而来,硬是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中,杀出一条血路。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这是江慵第一次在封寰身上看见如此浓重的杀气。
她却并不怕。
一旁的郗雅手不住地发起抖来。
像,太像了。
眼前的封寰与记忆中的元颂,一模一样。
迫于封寰的威慑,郗淳不得不拔剑相向,“我的好哥哥,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手足相残?”
“手足相残?”
低沉而又冷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孤的兄弟,都死光了。”
“罗浮里的玉牒上有我的名字,这可做不得假。”
“你说的是封昀?”封寰眸子一冽,刀尖抵在郗淳脖子间。
“孤已重修玉牒,封昀已死。”
“而你,今日便会同玉牒上所记载一样。”
薄唇微动,冷冷吐出一个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