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齐烨坐在马车之中,双眼有点不对焦。
蒋少鳞和折冲府都尉以及小伙伴们,挨个汇报着情况。
一共抓了五百二十一人,有张家的护院家丁、出自南边军的山卒、各处折冲府、屯兵卫、兵备府的军伍…
火势蔓延到了陈洲,董家的牧场和草场都被烧毁了,陈洲跑出了不少百姓,惊慌失措…
除了私兵营,几座仓房也被烧的一干二净,现场找到了好多烧毁财货…
董云舒如同爹死娘改嫁一般,因为那些仓房里面存放着大量的金银珠宝,私兵营建立在这就是为了看守这些董家“家产”的…
折冲府没有伤亡,倒是砍死了三十多个董家私兵,想要反抗官军的愣头青…
初晨的阳光洒在了齐烨的脸上,满是疲惫的面孔有些苍白。
喻斌站在一旁,无声叹息:“恩师,共计四十六人认出了尸体。”
旁边站着的小伙伴们也是摇头叹息着,就连张艺骞都满面忧容。
尸体,被认出来了,被足足四十六名董家私兵认出来了。
问题是这四十六个人连尸体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各自的说辞也不同。
原因可想而知,怪就怪齐烨非说有赏银一万贯,这四十六人多是为了这一万贯胡说八道,不,很有可能是所有人都在胡说八道,好多人前后说辞都不一样。
这便是说,尸体生前很有可能不是出自董家,至少不是出自私军营。
被捆住的董云舒坐在旁边,冷笑连连,叫嚣着,唾骂着,得意着。
“恩师,恩师…”
喻斌的轻唤声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齐烨的瞳孔开始对焦,最先望向了坐在地上的董云舒,上去就是一脚踹向正脸儿。
“一,你董家有过前科,曾经做下过这种事,豢养死士刺杀过达官贵人,好多无头公案都是你们董家做下的!”
齐烨居高临下,表情几近扭曲:“二,豢养家族私兵近五百人,还都是卸甲老卒,意欲何为,有何居心,这是我们见到的,没见到的,不知还有多少人,三,尸体出身山卒,你董家大肆招揽山卒,人证张艺骞又指认了这名山卒出自你董家。”
齐烨竖起三根手指:“更别说,你董家私兵四十六人同样指认了尸体,凭着这四件事足以办成铁案将你董家定罪,就是本世子先斩后奏灭了你董家所有人,事后朝廷也会嘉奖本世子!”
董云舒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垂下了头,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在那里。
齐烨说的不错,前科,有,人证,有,动机,随便想一个就是,现在都不是栽赃不栽赃陷害不陷害了,就是将现在的情况禀告朝廷,相信宫中和朝廷也会认为就是董家干的。
“少爷。”
刘旺看向齐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小的觉着,觉着应…”旺仔看了眼喻斌,后者点了点头。
“小的觉着这案子算是查成了,足以向宫中与朝廷交差。”
旺仔当着董云舒和张艺骞的面,直言不讳。
“南地世家数不胜数,可拔了尖也只有三家,如今叫宫中顾虑的只有这喻、董、张三家中的董、张二家,您查兵部尚书身死一案,将张家半数家产查抄,一把火又烧了董家无数财货,只要您点头,这董家就会背了兵部尚书身死一案的罪,就算不被诛了九族夷了三族也要伤筋动骨,您这一趟…算是伤了张家根本,近乎灭了董家,小的说句不好听的,残了张、董二家,宫中和朝廷都会觉着…觉着兵部尚书死的值,千值万值。”
喻斌和季元思连连点头,表示附和旺仔所说,就连知道自己会被栽赃陷害的董云舒,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生无可恋。
旺仔说的不错,直指核心。
南地的世家太多了,太多太多,出自南地世家的世家子们,在京中,在各州府,抱团取暖,算不上结党营私吧,总之面对南地的利益时会团结起来。
宫中的老六,朝廷的老臣重臣,都知道前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就是世家,本朝最大弊端,也是世家,然而世家最多的就是南地,南地的世家也最为团结,朝堂上的官员,其中有一半都出自南地的世家。
南地算得上顶尖世家的,也就五六个,其中喻、董、张三家名声最大。
喻家时代做顺臣,每次都能站到了正确的队伍中,这是不假,可要说宫中和朝廷不忌惮吧,不是那回事。
因此董家才在短短十几年从一个二流顶尖的世家变成一流世家,朝廷有意无意扶持起来的,若不然董家怎么会一人独吞南边军的物资采买等事。
朝廷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让董家抗衡喻家。
蛋糕就那么大,一个人吃,吃的太肥,太壮,不如找一群人吃,都肥一些,壮一些,却不是太壮太肥,吃的时候,这些人也会自相残杀,对朝廷有利。
喻家势力庞大,光靠一个董家远远不够,因此董家又开始扶持张家,将张家养成了一条恶狗。
张家借着董家的支持,大肆拉拢收买南地文臣武将,以很多下作的手段累积资本。
结果呢,结果宫中和朝廷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喻家根本没搭理董家和张家。
董家和张家想要扩地盘,喻家不闻不问,爱怎么扩就怎么扩,只要别侵犯他们喻家的利益就行。
要么说董家聪明,人家根本不吃蛋糕,而是自己做蛋糕,自己做,自己吃,有时候还给朝廷吃一些。
新朝这么多年来,喻家根本不鸟董家和张家,除此之外,喻家代表也就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变成了能臣,重臣,未来会担任户部尚书并且辅佐新君。
这就是个很扯的事,喻家是真心希望大康朝做大做强的,可董家和张家势大了。
要么说喻家目光长远,看不上董家和张家是有原因的。
董家和张家也看出来喻家要的不是钱、权,而是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然后这两家开始掐起来的,说是结盟,私下里也不对付,涉及南地和两家利益时,守望相助,涉及到自己利益时,也会狗咬狗。
搞到了现在,不稳定因素根本不是喻家,至少目前来看不是喻家,而是董家和张家。
现在呢,齐烨来了一趟南地,借着吕元嘉之死,借着查案,张家折腾没了一半的家产,险些被打回原形,董家呢,积攒了不知多少财富被付之一炬,如果再将吕元嘉之死的罪名按在董家头上,董家一定如旺仔所说,至少伤筋动骨。
那么伤筋动骨后的董家日后在南地混,肯定不如以前风光,还要处处小心,根本不用朝廷出手,其他世家就会想方设法将董家吃干抹净。
这无疑最符合宫中和朝廷的利益,如果朝廷知道了这件事,就算齐烨不想栽赃嫁祸东家,宫中和朝廷也愿意这么干!
“我记得旺仔你和我说过,兵部尚书吕元嘉被文臣所敬仰,被称之为儒将。”
齐烨跳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向生无可恋的董云舒:“老尚书在建朝时就有告老还乡的意思了,被陛下再三挽留这才坚持了十几年,为国朝付出了一切,俩儿子战死沙场,老妻故去,孤家寡人一个,就剩一个孙儿在老家整日读书。”
说完后,齐烨来到了董云舒面前,蹲下身:“你运气不怎么好,碰到本世子来查案,所以我会折腾你们这些世家,因为我不怕你们,可你的运气又很好,因为我或许是京中唯一在乎公道,唯一在乎一位老尚书公道的人。”
董云舒抬起头,面露迷茫之色。
“如果是你们董家人做的,我保证,你们董家完蛋了,可要不是你们董家人做的,我不会栽赃你们董家,不过有两个条件。”
董云舒的双目恢复了几分光彩:“什么条件。”
“你们放了火,烧了山,需要赔偿吧,不多,一百万贯,火烧到了陈洲,吓着了百姓,需要赔偿吧,二百万贯,一共三百万贯交出来,这是第一个条…”
“你做梦!”董云舒破口大骂:“明明是你命人放的火,还有,你以为我董家的钱财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你一把火烧了我董家多少家财,我董家还想寻你讨个公道!”
“哦。”齐烨站起身看向喻斌:“捏造罪证吧,案子结了,董家做的。”
董云舒大吼道:“三百万贯,明日给你!”
“你贱不贱啊。”齐烨翻了个白眼,再次蹲下身:“第二个条件,交出南边军物资采买的一应事务。”
“你说什么!”董云舒又怒了:“这是我董家立身之本,你休想。”
齐烨:“喻斌,捏造罪…”
董云舒:“好,三百万贯,董家不再接管南边军一应供需!”
“这就对了嘛。”
齐烨笑着拍了拍董云舒的黑脸蛋子,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吕元嘉身死一案,的的确确与你董家无关!”
“董云卷不是鲁莽之辈,杀吕元嘉对我董家没有任何好处,定不是他做的!”
“话不要说的那么早,我只看证据和结果。”
齐烨站起身,疲惫无比,扭头望向冒着轻烟的山林,挥了挥手:“所有人押回陈洲。”
“慢着。”
董云舒挣扎着站了起来,凝望着齐烨:“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不借此机会除掉我董家!”
“我说了,或许我是京中唯一在乎公道在乎真相并且目光短浅的人了,老尚书,不应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不是你们董家做了,你们董家背了这个锅,这案子便永远不会有人再查…”
齐烨摇了摇头:“老尚书不能死的这么冤。”
董云舒闭上了眼睛,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齐烨施了一礼。
“老夫,不喜你,怨恨你,你来了南地,我董家已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可…公道终究还是重要的,这一礼,我敬你齐烨,而非幽王府世子。”
“装你大爷呢。”齐烨一脚将董云舒踹开:“玩尼玛英雄惜英雄,我不是英雄,你更不是,少搁这煽情,来人,将他绑起来押回陈洲!”
季元思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姐夫,那营地后面的宝库放的都是金银珠宝,小弟想去看一看。”
“有什么可看的。”
季元思搓了搓手:“若是没烧光呢。”
“也是。”齐烨也没当回事,让喻斌带着几个人陪着季元思一起去看看捡捡漏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