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
窦澈连续打了五六个喷嚏,随后面色不善的看着不(钱李的)远处的某人。
虽然明天就是乡试,但是窦澈丝毫也没有一点如临大敌的感觉。
甚至于今天,他还有闲心带着洛溪来夫子庙玩耍。
只不过。
原本应该无比惬意轻松的玩耍过程中,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窦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和郭桓狭路相逢。
“々`呦,这不是户部的郭侍郎吗。”
窦澈敷衍地拱了拱手,甚至于连腰都懒得弯。
“学生在此有礼了。”
“窦澈—— ”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郭桓恨的直咬牙。
除了当初在翰林院的匆匆一面之后,两人隔空斗法不知道多少回,自己竟然一 次都没有赢过松。
而现在才是这对不共戴天的仇敌,真正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晦气。。
窦澈响亮的啧了一声,声音之大,即使是几米远的郭桓也听得一清二楚。
看着窦澈丝毫不掩饰的鄙视和轻蔑。郭桓眼前一黑,险些破防。
但是一想到今天自己前来的目的,郭桓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心中的愤怒。
努力的按捺了一下澎湃的心境,脸上堆起一个笑容说道。
“窦澈,不妨移步一叙?”
不得不说,郭桓的这一句话说的相当没有水平,毕竟双方虽然没怎么见过面, 但是互相争斗当中给对方设的坑也不少。
现在郭桓主动上门邀请,甚至于连一句软话都不说,这很明显并不符合礼仪之 道。
郭桓不是不会说好话。
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平日里的迎来送往,郭桓是不会出半点岔子的。
但是在看到窦澈的那一刻,郭桓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内心当中升了起来。
若不是现在的情况,对自己不利。
郭桓是真的不想来到这里,主动邀请窦澈。
能说出这样一句半文不白的邀请的话语,而不是破口大骂,已经体现得出郭桓 的涵养不凡了。
“愚兄……在下……我在旁边的酒楼里设了一桌宴900席,还请移步。”
作为杀人不过头点地,在窦澈似笑非笑的注视之下。郭桓短短的一句话说的满 面通红。
他甚至觉得就连普通的自称,都不知道怎么措辞。
只能硬邦邦的提出邀请,然后转身就走。
郭桓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有可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从自己那八千万两的货款开始,好像在面对这个小鬼的时候,他连半点便宜都 没有占到。
而且最为可气的是,之前若不是这个小鬼,自己就会被皇帝抓住痛脚,到那个 时候一旦无便牵扯到自己的身上,被罢黜为民都是轻的。
按照朱元璋的性格,很有可能便又是一场大案。
从这个方面来说,不管窦澈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他对于郭桓是有恩的。
所以在郭忠的提点之下,郭桓也只能是趁着这个机会专门来到夫子庙来堵窦 澈。
如果双方能借着这个契机化干戈为玉帛,甚至于把窦澈拉到自己的阵营当中, 那反而是因祸(dadj)得福了。
只不过就算知道这其中的种种设想,但是当看到那一张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面孔 之时,郭桓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气愤。
几十年的读书养气,在这一刻仿佛全然失效一般。
不过在发现窦澈和他身边那个女人对视一眼之后。
跟在了自己的身后,走向旁边的酒楼,郭桓的心中也是着实松了口气。
随后便想起了今天白天,和郭忠的谈话。
“少爷,您今天,最好还是能找斗澈谈谈。”
“找他谈?认输?”
听到这句话后,郭桓下意识的举起茶杯就要砸下去。
但是当他看到,自己桌子前面还有一片没被及时清扫干净的白瓷片时,却是悻 悻的放下了茶杯。
转而开始认真思索起了郭忠的建议。
看到郭桓放下的杯子,在旁边坐着的郭忠也是微微点头。
看样子,虽然接二连三的遭受挫折,但是郭桓还是没有丧失最基本的理智。
于是,郭忠继续,不紧不慢的虚说起了自己的理由。
“此时最开始便是你贸然刺杀,这才使得双方结下了生死大仇。”
“而现在,你在此人手中处处吃瘪,更有甚者,若不是此人临时心慈手软。极有 可能造成塌天大祸。”
说到这里,郭忠的目光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定定的盯着郭桓的脸,颌下白胡 须,随着冷风微微的飘动着。
“郭家的祖训便是不一条路走到黑,既然比不过人家,就努力把它吸纳到你的体 系当中,成为你的臂助。”
“而且就算到时候,其人一口拒绝,也能够从谈话当中看出这蛛丝马迹。
至少知道他对你动手究竟是因为私仇还是公愤,未来也可有所针对。”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与此人见上一面。”
“而且必须要在乡试之前见!”
郭桓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郭忠这样说的意思。
乡试之前见面,无论窦澈做出何等选择,他的手中都有筹码。
反倒是乡试之后,无论取与不取。
窦澈都有充足的理由,拒绝这一次的见面。
所以这才有了乡试之前,夫子庙的这一场狭路相逢。
而看着郭桓一言不发向前走去的背影,窦澈也是微微皱眉。
但是窦澈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跟着郭桓来到了一处酒楼之后,这里空无一人。
郭桓果然是大手笔,仅仅是一次碰面,便把整间酒楼包了下来。
而在顶楼最中间的包厢里,此时却坐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到了古稀之岁的老头。
看到窦澈进来的同时,老头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朝着窦澈拱了拱手,丝毫也没有在意窦澈的年岁,恭敬的说道:
“老朽见过定远伯。”
“老先生免礼。”
看着这老头好像有想要大礼参拜的意思,窦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老 头。
这年头,孝道压死人,如果任凭这个老头,真的朝自己跪了下来。
纵使窦澈身上有一个爵位,天下人的唾沫就足以把窦澈压的不能翻身。
郭忠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巨力,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拜下去之后,心中不由的叹 了口气。
果然,郭桓接二连三的败北没有侥幸。
眼前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
心思缜密处是谨慎,即使是像自己这样第一次见面的老人家,他都抱着十二分 的警惕。
这样一来,之前所设想的一些手段就不能再用了。
想到这里,郭忠转头向着郭桓使了个脸色,随后便也不再坚持,顺着窦澈的力 道站了起来。
而后,当琳琅满目的菜肴全部上齐。
一群上菜的侍女和小二如同潮水般退下。包间门轰然关闭之后。
郭忠却是语出惊人:
“窦先生即为读书人,为何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
窦澈挑眉,微微一笑。。
随即不慌不忙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反问道:
“不知这位老先生所说谁是纣王,谁又是武王?”
说到这里没等郭忠回答,窦澈突然转过头看向郭桓。
“郭侍郎,还没请教,这位是?”
郭忠平静的回答道:
“老朽不过是侍郎府中一闲人而已,无职无爵。”
“定远~伯叫我郭忠便好。”
郭忠?
听着这个颇具有时代特色的名字,窦澈心念电闪, -随即恍然。
怪不得!
窦澈总是感觉,就在冬天的时候,郭桓的处事风格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郭桓是一个依靠着身后的势力,横冲直撞的战士的话。
那么自从冬天之后,郭桓做事的风格,却转换成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一 般。
这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作为隔空对决的敌人的直觉。
现在看来,郭桓这样的改变和眼前这个老头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一听郭忠这个名字,窦澈便知道这个老头子的来历。
自古官宦之家,向来有着荣养幕僚门客的习惯。
这些人可能几代十几代都在为同一个家族出谋划策。
甚至于若是天下有变,这些人将会一跃成为一个门阀世家,争夺天下的骨干。
前秦时期,这种人叫做门客。
隋唐时期。这种人叫做家臣。
而到了现在,随着门阀势力的消散。
官宦世家填补了这一层的权力空缺。
这些人自然也就改头换面,要么说是师爷,要么说是幕僚。
但是从古到今这些人的性质没有任何的改变,都是作为一个家族当中的智库和
储备实力而存在的。
而眼前的这个老头子,很明显也是同一类人。
一瞬间,窦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言语之间也变得格外的犀利:
“当今洪武皇帝雄姿伟略,又何来桀纣之说?”
“或者说——”
窦澈转头,看向了旁边沉默不语的郭桓。
“郭侍郎觉得大明这条船上待的不舒服,找到了哪位周武王?”
“郭忠,不可胡言!”
看到窦澈瞬间上纲上线。
郭桓恰到好处的开口, 一说话便是对郭忠的斥责。
而郭忠也是极为配合,起身离坐,向着郭桓跪了下去。
“老奴失言,请主上责罚。”
看着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的演着双簧。
窦澈端起一杯酒水不住的冷笑,但是心中却是格外的感慨。
郭桓不愧是官宦世家出身。
家里还是有底蕴的呀。
至少还有这么一个能够出谋划策的老头子,陪他唱着红白脸,还能够主动出 面,帮他顶一些雷。
那像自己—-
窦澈不由的转头,看向默默坐在一边并不说话的洛溪。
感受到窦澈投来的目光。
洛溪不由的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自家主人是什么意思,但是打死她都唱不出这么虚伪的双簧出来。
按照主人的说法,他和哥哥是技术人员来的。
而主仆之间的眉目调情,也毫不例外的落到了郭桓的眼中。
看着自己所设计的双簧,并没有引起窦澈任何的心理波动,郭桓在心中不由得 暗暗骂街。
这个小鬼怎么像个经年老吏一样难缠。
事实上,再换成任何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在看到郭忠如此高寿的年纪,拄着 拐杖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的时候,心中都会产生一丝恻隐之心。
但凡为这事,窦澈开口说半个字,便瞬间落入到了郭氏主仆的节奏当中。
但是窦澈就能够忍心看着郭忠拖着七十岁的身体跪倒在地。
还旁若无人的和自己的小女仆眉目传情。
一时间,郭氏主仆觉得,窦澈就像一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样,让人难以下 口
发现所有的套路都不起作用之后,郭氏主仆也只能是草草结束了这场双簧。 随着郭桓率先动筷子, 一心人就各怀鬼胎的吃起了饭。
然而面对着郭桓的劝酒,窦澈则是以第二天还要考试的名义通通拒绝。
酒足饭饱之后,还没有等郭家主仆再说出什么话来,窦澈便率先提出告辞。 带着洛溪便想往外走去。
…0……·
“定远伯留步。”
看到窦澈毫不留恋的就要出门,郭忠暗暗叹了口气,万般无奈之下主动开口。 “定远伯何必行色匆匆。老朽这里有一种天大的好事,愿与定远伯分享。”
“哦?”
窦澈挑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主仆二人。
随即略略矜持片刻,这个才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来,重新做回到了主位之上。 “郭老丈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在下只不过是个秀才而已,明日考完方为举人。”
“却是当不起老丈如此的看中。”
郭忠无奈的撇了窦澈一眼。
随即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郭桓。
……………0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郭桓一个堂堂的户部侍郎,会接二连三的在这个年轻人手下吃瘪。
这个小鬼的心思缜密,丝毫不亚于朝堂上的那些兖兖诸公。
看看即使是到了现在,自己这一边都快要图穷匕见了,这个小鬼还是一口一个 老丈。
每说起自己,言必称为秀才。
却是提都不提自己定远伯的身份。
很明显是要把自己的身份限制在读书人的范畴之内。
有个读书人的这个保护层,无论待会双方谈些什么,都进可攻退可守。
而郭桓他们也别想从窦澈这里,得到任何属于大明高级贵族定远伯的承诺。
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