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珏下意识地摇摇头,低头思索片刻,继而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以盐巴茶砖交换。”
“既然郭桓注定无法获利,那么正是时候开始削弱北元的基础实力。”
“这些战略物资,我们欣然接受。”
两人满足地相视一笑,熄灭灯火,安然入睡。
此时,在前殿中,李管家费尽心思总算核算出他们的损失。
心头剧痛之余,他转向张把式。
“老张啊,这次我们恐怕要大出血了。”
“不仅这批瓷器需以双倍价格售出,返京时所有车辆更要装载满当当的琉璃器。”
“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顺利过关!”
次日清晨,在破庙的前殿中,李管家满脸困惑地望着洛珏。
“洛东家仅需布匹、茶砖和盐巴?”
“恕我直言,鄙车队尚有各类精美的瓷器,若洛东家有意……”李管家话音未落,眼神中充满期待地看向洛珏。
实际上,他更希望用几件瓷器换取一些粮食,毕竟这类物品运输风险巨大,能早日脱手最好。
然而洛珏轻轻摇头笑道:
“哈哈,在下就不夺他人所好了。”
“此次困顿草原,我方紧缺的是各类生活物资,若非李东家慷慨解囊,在下还真不知何处寻觅。”
洛珏的言辞显得极为客气,但其中之意,人人皆能领会——分明是对这些瓷器不屑一顾。
李管家脸上亦闪过一丝尴尬,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示意手下先去清点。\"
想来也是,这位洛东家明显是以中原贸易为主,在中原售卖瓷器,却从草原采购,是个理智的人都不会做出这般不明智之举。
尽管如此,李管家仍秉持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
如今瓷器生意暂且不成,待到春暖花开、启程返京之际,或许还能再做做琉璃器生意。
不久之后,双方顺利完成粮食与茶砖等物资的交接,各自拱手告别。
李管家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朝着蒙元王帐方向前行。
洛珏则立于一片草地上,目送那曲折远去的车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言罢,洛珏转身带领随从们朝燕京进发。
根据朝廷法规,冬日九关封闭后,任何兵马均不得出入。
即使是朝廷兵马也不能随意进出,这正是部分走私队伍选择此时出关的原因。
然而,这样的规定从来约束不了帝国真正的高层。
抵达燕京后,洛珏仅将一块代表太子身份的令牌悬挂在城门前,不久,城门便隆隆开启。
此前脱脱清算完毕的金银珠宝及各类牛马牲畜,
浩浩荡荡地涌入燕京城内,并以燕王府名义转运至金陵。
紧随其后,又有接连不断的车队,携带着形态各异、工艺粗犷的玻璃器皿,补充各类补给,再次出关。
草原之上,一场风暴即将掀起。
然而草原上发生的一切,窦澈全然不知。
对于自己的谋划,窦澈深具信心,只要洛珏按照他的指示行事,事情就不会出差错。
县试结束的次日,窦澈直至日上三竿才在朱明月的一再催促下,悠哉游哉地走出房门。
“窦澈,你不是说好今天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吗?”
正堂内,朱明月一杯接一杯地品茶,眉宇间透着一丝焦躁与不满。
待看到窦澈慵懒的身影走过来,朱明月立即像开了机关枪似的质问起来:
“我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你怎么才起床?”
“姑奶奶哎,哪有正常人是早上卯时不到就上门的?”
“宫门开启也要等到卯时三刻吧。”
窦澈一脸无奈。
他确实答应过带朱明月出去游玩,可谁会在早上五点钟起床出门?
偏巧这姑娘不知如何提前打开了宫门,早晨不到六点便来到他的小院。
而且毫无拘束地推门进入正堂,还指挥自己的贴身丫鬟烧水泡茶。
天可怜见,一位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在宫里本就地位尊贵。
自懂事以来何曾亲手做过打水泡茶的杂活?
一时之间,两人手忙脚乱,大呼小叫,害得窦澈难得的懒觉也没睡好。
直至此刻。
窦澈定睛看着朱明月那张绝美的脸庞,
许久之后,终是在朱明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
“走吧。”
“嗯嗯。”
朱明月连连点头,秀发在脑后欢快地跳跃,显得格外活泼。
“我们要去哪儿?”
“带你去看个热闹。”
马车轰鸣行进,约半个时辰后,窦澈几人再次来到贡院附近。
但这回,他们绕到了贡院后方,隔一条狭窄街道,对面即是被烧成废墟的聚美楼。
“这里就是那天失火的酒楼?”
看着眼前断壁残垣,朱明月用手摸了摸脸颊,恍然领悟道:
“原来你带我来是调查案子,我还以为你不再过问此事了呢。”
窦澈微笑不语。
怎么可能不过问?
开玩笑。
这场火差点影响了他的县试,不论这场火灾是意外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窦澈都必须表现出迁怒的姿态来应对。
窦澈深知一点,他在金陵城中的影响力越大,
草原上的事情就越能隐匿不显。
若他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路高歌猛进,顺利挺进明年夏天八月初九的乡试,
届时待两个商队归来之日,便是郭桓倒霉之时。
因此,当看到眼前的这片废墟时,窦澈拉起朱明月,不顾周围应天府衙役们的呵斥,
径直步入火灾现场。
见窦澈如此肆无忌惮,旁边一个络腮胡子的衙役勃然大怒,几步走上前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窦澈和朱明月擒拿。
“哪里来的家伙?胆敢擅闯重案现场!”
话音刚落,这个络腮胡子一挥手,几名手下立刻上前欲抓住窦澈和朱明月。
窦澈却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手抛出一块令牌。
当络腮胡子手忙脚乱接住令牌时,令牌上熠熠生辉的“太子亲临”四个大字,几乎让他目瞪口呆!
幸亏这个衙役年轻时还认识几个字,
在看清令牌上的第一个字后,便意识到自己撞上了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住手!”
眼看几名手下已逼近窦澈跟前,络腮胡子急忙声嘶力竭地喝止。
接着,他一边动手将几个手下赶走,一边讨好地冲窦澈笑了笑,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
捂着肚子假装内急,带着几个手下飞速消失。
“倒是个精明灵活的小人物。”
看着络腮胡子的表现,窦澈毫不介意地笑了笑。
这就是小人物的智慧所在——一旦发现自己面对的情形超出了可控范围,
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抽身离开,宁愿事后遭到上司的一通责骂,
也总比在此陷入几位权势人物之间的纠葛,最终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要好得多。
不过,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片刻间,不论是窦澈还是朱明月,都已将那个络腮胡子男子抛诸脑后。
两人小心翼翼步入废墟中央,细致审视着那些被烈焰焚烧至漆黑如煤的雕梁画栋。
面对眼前满目苍夷的景象,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调查。
“窦澈,这里真能看出些什么吗?”朱明月满含好奇地偏头询问,同时轻轻折下一截焦黑的小木枝。
瞬息间,面前一块木头应声塌落,扬起一阵烟尘,直教朱明月涕泪横流。
“这里真是凌乱不堪!”朱明月掩鼻抱怨,挥手试图驱散灰尘。
然而,窦澈却已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处低头专注,似乎在仔细研究着什么。
朱明月本能地环视四周环境,若她推测无误,窦澈此刻关注的方向,应当是这座酒楼的后院。
然而,经过一场熊熊大火,酒楼已然倒塌,原本开阔的后院如今也被各种废墟占据,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面貌。
“你发现了什么?”朱明月走上前去,顺着窦澈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地上斑驳陆离的黑色印痕。
这些显然是被火焰炙烤过的痕迹,在当前这片废墟中极为常见。
至少在朱明月看来,这些痕迹并无特殊意义。
然而,窦澈面色严肃地摇摇头,他甚至俯身贴近,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
果不其然,即便在窦澈用力擦拭之下,那一条长长的痕迹依旧顽固留存,绝非周边易散的浮尘可比。
“这里可能就是起火点。”窦澈语气肯定地说。
“真的吗?”朱明月疑惑不解,也学着窦澈的模样靠近查看,却未能看出任何端倪,只好困惑地问道,“这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看起来就像是柱子或者栏杆掉落,沾上了燃烧后的痕迹。”
窦澈再次摇头,视线沿那条痕迹上移,尽管断断续续看似无序,但如果放眼整个后院,却能隐约察觉一道烧痕沿着墙根延伸开来,虽不连续,却将后院厢房和酒楼主体连接起来。
倘若真的是有人蓄意纵火,那么这很可能就是火势蔓延的轨迹。
窦澈之前就对这场火起得如此迅猛且猛烈感到费解,毕竟这里是金陵城的贡院所在地,犹如后世的重点高中附近,总是市井繁华、治安严谨之地。
如果不是火势瞬间席卷整座九楼,仅凭五城兵马司的消防设施,恐怕就能迅速控制火情,不至于让他们在贡院内都无法察觉丝毫火光烟雾。
窦澈将自己的分析低声告诉朱明月后,朱明月惊愕不已,不禁掩嘴低呼:
“你是说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天哪,这场火还夺去了好几条人命呢!”
“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在这京城重地纵火行凶?”
看着朱明月满脸震惊的样子,窦澈心中暗叹,轻抚她的头顶。
这位姑娘太过娇宠,总以为其父皇英勇无敌,庇护之下天下太平安宁。
而窦澈深知,在这金陵城中,波澜从未真正平息。
他只是尚不清楚,这纵火之人究竟来自何方?
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某位考官?
思考之际,窦澈越发细致地寻找着现场的点滴线索,既然已经判断这是人为纵火,随着深入勘查,原本隐蔽的破绽也逐渐显现。
例如,酒楼背面那些刻意堆放的引火物残骸;比如,后院厢房门外不应出现的干枯木材堆。
一件件一桩桩,都在证实这场大火绝非偶然。
正当窦澈专心致志地查验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最后走入的那人,令窦澈一愣。
“曾大人?”
曾泰也是一惊,他未曾预料到,自己清晨赶来,正是为了尽快查明此案真相。
窦澈的忧虑,曾泰亦有所感知,他亟需查明这场火灾是否是对身为主考官的他的一种阴谋。
为此,他昨夜名义上报送县试结果,实则是请求圣旨授权,成为本案的主要审理官员之一。
之所以采取这般调虎离山之计,是因为曾泰深知其下属副考官们与他并非同心协力,若非如此,只怕在他请旨查案的过程中,此处的一切线索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甫一早,曾泰便急匆匆带领人马赶来,却不料已有比他更快之人在此。
“你是……窦澈?”
曾泰自然记得这位前一天夜晚让自己颇费思量的考生,同时也对其产生了警惕。
寻常考生不太可能对这样一场突发火灾如此在意,尤其对于窦澈来说,火灾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
更何况窦澈能进入此地,说明他背后并非毫无依靠。
因此,曾泰念头一转,未立刻驱赶窦澈,而是继续保持他那威严的面容,询问道:
“你是否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窦澈微愣,随后点头答道:
“曾……大人,请您看这里。”
“从墙根至这里,有一条被火烧过的痕迹,尽管看似由栏杆瓦片掉落形成,但无疑,这是纵火的证据。”
“这次火灾,并非天灾,乃是人祸!”
曾泰的眼神陡然一紧,他所猜想的情况与窦澈所述相符。
这场火起得太巧,巧得近乎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