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军汉心下诧异,面上便显了三分,正犹豫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便见姜渔蓦然转身,已走出几米远,她撑起伞,声音淡淡传来:“胡侍卫长,麻烦您安排几个亲兵来,我有些东西,需得让他们给我运到地窖去。”
胡嘉还沉浸在姜渔方才的那番话中,被她一喊,抬脚跟了上去,笑道:“夫人客气了,听凭吩咐。”边说边回头给那大胡子军汉使眼色。
大胡子军汉愕然,他还派了人往城外谢清池的营帐而去,奈何山城距营帐将近三十公里,一来一回将近要花两个时辰,等他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浓眉微拧,半晌,他咬牙翻身上马,扶正了斗笠,马鞭轻扬,良驹似离弦的箭很快冲进雨幕消失不见,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门口那乌泱泱的人群立时没了踪影,只听见哗哗的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姜渔率先走在前面,葱白的手指向库房,“青栀手里有我的嫁妆单子,照着她的单子搬,地窖下面再铺两层防水的牛皮纸,这些东西比较贵重,搬的时候轻一点。”
胡嘉身后跟了一队训练有素的亲卫,全是谢家军里的精英,个个肩宽体壮,气势威严,身侧挂一柄长刀,乌沉沉立在廊下。闻言,都拘束地望向胡嘉。胡嘉打眼往屋内看,跳跃的烛火中,青栀正弯腰给一个素白玉瓶装箱,只粗粗一眼,那玉瓶通身泛起的柔光就让他心头一跳,他朝后张望,正要嘱咐两句,见亲卫们脸上同样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色,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们都是些苦出身的汉子,在没有加入谢家军之前,好些人还在地里种庄稼呢,虽然如今成了谢家军里的精英,是吃军粮,拿军饷的正经军汉,但这些好东西他们哪里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且据说新夫人的家乡王城十分富庶,那里的女子都是娇宠的不得了的,身上穿的随便一件衣服就得抵上他们一年的军饷。
万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把他们卖了也不够赔。
于是几个汉子在青栀和珍珠的指挥下笨手笨脚地包牛皮纸,眼神坚定,目不斜视,生怕手一抖,磕了手上的宝贝,这大冷的雨夜里,生生熬出了满头大汗,剩下的几个汉子则抬起箱子往地窖而去。
眼见胡嘉抢着帮青栀搬手边的一个掐丝彩金珐琅箱子,青栀眼疾手快地要阻止也没赶上,她急急地提起裙摆追上去,喝道:“你放下,这个箱子我亲自来,里头都是小姐最爱的首饰,磕了碰了你可赔不起!”
闻言,胡嘉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上半身由于惯性而往前倾,眼看就要将箱子磕在地上,他腾出一手撑在地上,猛然用力支起上半身,堪堪稳住身形,才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掉额角的汗,“幸好幸好。”
跟来的青栀狠狠剜他一眼,抢过箱子,“你抢什么?这些小姐最爱的东西自然要我亲自动手,你粗手笨脚的,弄坏了怎么办?”
胡嘉自知理亏,讪讪地看着青栀笑,“我这不是想帮帮你嘛,这东西重,你指挥我来搬,我力气大。”
青栀并不理他,径直抱起箱子往地窖走,胡嘉眼巴巴地跟在后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夫人真从小养在深闺大院里吗?”等离库房远些了,胡嘉忽然出声问。
青栀头也没回,没回应他。
胡嘉又继续道:“我听说你们王城的贵女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怎地夫人还懂这水灾的东西?”
地窖常年没人打扫,散发着一股霉味,几位军汉铺好牛皮纸,眼瞧着就要将一箱子锦缎放在角落,青栀皱了皱眉,三步并做两步,拦在军汉跟前:“且慢,这地窖味道重,这样子会毁了小姐的锦帛,你们且先在四角点上熏香,熏好了再将锦帛搬进来。”
军汉闻言,只得又将箱子抬出去,听青栀的吩咐去点香。
姜渔立在廊下,盯着头顶轻轻摇曳的牛皮纸灯笼发呆,耳边不时传来青栀和珍珠的爆喝之声,那些军汉都跟哑巴似的,大气不敢出,觉得好笑。
“你同我说说嘛青栀,你说夫人为何懂这些?”
姜渔觉得有点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没听到青栀的回应,她亲自替胡嘉解开了疑惑。
“江南多水,我们居住的小院都会修排水管道,整座王城里的排水系统更加繁密,像这样的暴雨,我的家乡几乎每月都要来一次,到了雨季,常有大河决堤的消息传来,我虽长在闺阁,但我爹可是丞相,处理的大小事情数不胜数,我作为他的女儿,自然要比寻常贵女多些见识。”
提起自家爹爹,姜渔的语气里便带了丝骄傲,青栀连忙点头附和,“我家小姐就是厉害。”
胡嘉眼里露出些许迷茫,怎么跟他听到的不一样?
不是说新夫人胆小如鼠,是个连打雷都要躲在床上抹泪娇娇小姐?
瞧着不像啊,这分明是一个十分有主意的主子,方才那沉稳的气度甚至带着两分燕王的影子。
一扭头,却瞧见姜渔抹起了眼泪。
胡嘉:......
“小姐又想老爷和夫人了吧?”青栀眼圈一红,吧嗒吧嗒地抽噎起来,“我苦命的小姐……”
“夫人!”珍珠听到青栀的哭声眼皮就开始跳,连忙跑出来,“青栀,我瞧着雨竟是又大了,你且吩咐厨房去煮些姜汤,给大家驱驱寒。”
青栀闻言,擦擦眼角的泪,大步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珍珠长舒了一口气。
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马嘶,姜渔扭头看去,声音渐近,还带着咣咣的敲击声,声音所到之处,亮起一排排灯火,很快,整条长街都亮了起来,蜿蜒缠绵到看不清的远方。
“汤河要发大水了,都赶紧起来!”
“快,汤河要发大水了,大家都往小汤山上跑。”
有身穿黑衣的军汉骑在马上来回敲击示警,身上的蓑衣被长街的烛火照的透亮,定睛看去,那军汉手里竟捧了一口锅子,挂在马上,一手握住长刀用力敲打,刚才那咣咣之声就是这样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