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渔并不知道城里的这些流言,若她听到了,指不定就要抹眼泪了。
她确实与谢清池有龃龉,还不是一般的龃龉,依照谢清池的脾气,怕是杀了她都不解恨。
胡嘉不只是谢清池手下的一员猛将,在军中更是一把好手,一路上,胡嘉听珍珠说夫人不太高兴,他便不敢多言。此刻见了谢清池对姜渔的态度,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胡嘉朝身后的一队人马打了手势,很快,身穿铠甲的谢家军列起整齐的队伍,其中一路由胡嘉领队走在最前方,剩余的两路护在马车两侧,朝着城中而去。
这座燕地的边陲小城名山城,此刻城门大开,两边列起长队,守城的士兵正在检查入城的百姓。
胡嘉带着姜渔一行人从远处来时,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此刻,胡嘉轻扬马鞭,“放行。”
排队的百姓纷纷散开等在马路两边,目送姜渔这队人马入城。
客栈四周皆有身穿铠甲的谢家军守卫,青栀扶着姜渔缓步上楼,珍珠则去厨房安排晚饭。
房间里弥漫着冷梅香,姜渔靠在软榻上,任青栀帮她擦药,白皙的脸蛋上略带着几分疲惫,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大片阴影。
姜渔想起谢清池在马车前同她说的那句话。
在谢清池还是她院中的马夫的时候,姜渔有一次与王城中的几位贵女去郊外跑马。贵女们都是千娇百媚的娇小姐,哪里跑过马?说的跑马,无非是让手下的小厮骑在马上,在草地上角逐,贵女们则躲在阴凉的树荫下,吃着茶,看他们跑,顺便猜猜谁会赢。
彩头是姜渔念了好久的海棠竹枝缠纹墨玉簪。
姜渔手下哪里有马术精湛的马夫,思来想去也只有谢青池靠谱点。
奈何谢青池平时寡言少语,姜渔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连话都不敢同他说,甚至她们每次经过谢青池身边的时候,连呼吸声都要放轻许多。
没有办法,姜渔只好亲自去找谢青池。
她带了小厨房刚出锅的云片糕,独自一人去了下人住的院子。
谢青池立在檐下的马棚里,一手紧握猪毛刷,一手提着桶往马身上浇水。
鸦青色的下人服与他的身材十分贴合,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怕溅到水,他的两只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的古铜色小臂肌肉饱满,颇带些力量的美感。
姜渔只看了一眼,便捂起脸不敢再看,脸却悄悄的红了。
谢青池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是姜渔,他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拉下袖子前来与她见礼。
姜渔从指缝里露出小心翼翼的目光,见他穿着整齐,才放下手,轻声同他说起这件事,边说边观察他的神色。
姜渔其实是有些怕谢青池的。
谢青池板着脸,她说的磕磕巴巴,颠来倒去许久,他才听明白姜渔的意思,本想拒绝,但拗不过姜渔的软声央求,谢清池最终答应了去跑马。
只是后来...
谢青池将那支海棠竹枝缠纹墨玉簪拿给姜渔,那簪子上沾着血污,谢青池整个人仿佛浸在血里,刺鼻的血腥味刺激得姜渔几欲作呕。
只看了谢青池一眼,姜渔回去后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姜渔想起当时的场景,至今仍觉得遍体生寒,她打了个寒颤,闭起眼,不愿意再去回想。
青栀见状,以为姜渔冷了,又去外面抱了一床寝被来。
谢清池一行人追着那群劫匪,快到燕地边境时,终于将最后一人斩杀于马下。这一路,他们缴获了不少弯刀,中原人,可不善用弯刀。
副将赵伟才将那为首之人的衣服扒开,果然在其胸膛上看到了月牙形的刺青,“王,是羌奴人。”
这段时间,时常有羌奴人会乔装成劫匪的模样,劫掠过往的商队。听说过羌奴人大胆,但没想到竟如此不要命,连挂着燕王旗帜的队伍也敢劫。
谢清池“唔”了声,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早已落下,今夜来不及回城,便朝着城外的军营处策马而去。
赵伟才紧跟其后,当他看见谢清池在军营门口就停下时,一张国字脸盈满了不解:“王不回城吗?”
虽然这个时候城门早已落锁,但只要谢清池想进城,谁敢拦他?
谢清池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营帐走去,“回去做什么?”
“今天不是迎回夫人的日子么?”
刚将夫人迎进来,就冷落人家,怕是不好吧?更何况赵伟才还听说,新夫人可是个出了名被娇宠着的贵女,养在那人杰地灵的王城内,金贵着呢,千里迢迢来到这燕地边界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虽然...他们的燕王真的有那么一丢丢冷酷...但是,赵伟才觉得,新夫人心里是有燕王的。
不然也不会主动答应前来和亲。
这话若是叫姜渔听见了,恐怕会指着赵伟才气的直抹眼泪。
你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她想主动吗?若她不来,恐怕此刻燕王早就兵临城下了。
谢清池并没有对赵伟才的话做出回应,解开身上的皮套扔给身边的士兵,又沉默着走到书桌前坐下。赵伟才亦步亦趋跟了进来,见谢清池眉眼沉着,眼中并无半点波澜,知晓自己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
“也不知道新夫人习不习惯山城的气候?”赵伟才随后说,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是王城里的人,只是跟新夫人比起来,家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尽管如此,跟他来了山城,还是有诸多不便。
先是气候。王城气候温和,山水养人,那里的姑娘都水灵灵的,这山城气候干燥,他一个糙老爷们儿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别提娇滴滴的新夫人了。
再是吃食。王城的吃食精细,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这山城连粮食都种不起来,能吃饱就算是幸福的了。
赵伟才的妻子死在了在山城的一场内乱中,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姑娘,唯一的小姑娘,他自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一点委屈也不敢让她受。
这新夫人,让他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夫人和在城里的女儿。
谢清池提笔写字的手一顿,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怕是我回去了,她才真的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