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是想等其他人来救?在拖延时间?”他一双细长鼠眼,紧紧盯着李长安的一举一动,一旦寻到一个时机,他就要出手一击必杀。
李长安握着刀柄,刀刃在鞘内悲鸣不止,想要挣脱出来,但是李长安按住了颤动的刀柄,她并没有拔出刀,自顾自摇摇头:“他们不会来的,在你进到我影子里的时候,我已隔绝了这一方天地,此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那就死吧!”
黑岐双手浸满浓稠的黑气,一拳面门,一拳心口,化作一道离弦黑箭,便朝着李长安袭来。
李长安面门打开,两拳结结实实打在身上,整个人倒飞出去,像个断线的风筝一样,后背猛撞在某个小区院子围墙上,血流了一地,她此刻胸口大洞还未愈合,又添新伤,整个人气若游丝,如烛火在狂风飘摇,随时随刻就要倒下了。
李长安往地上吐了一大口鲜血,手持刀杵地上,艰难的扶着墙,自言自语道:“可惜了,你没能真的杀了我。”
黑岐神色古怪,这人明明昨晚施展了绝地神通,之前对付他们三人,像是手拿刀砍菜一般,信手拈来,随便口吐宪言便能立时定住他们三人,此刻却一点反抗没有,任凭自己下手,他越发小心,莫不是真有什么绝处逢生的杀招?
李长安此刻宛若一个血人一般,终于连用刀杵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从墙上滑落跌坐在地上,白墙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依然没有抬头看着黑岐,只是死死按住手里已克制不住要自行出刀的刀身,刀在鞘内发出抵死的撞击声。
黑岐再不等待,刚刚那撞击声虽然不知道城隍庙那边听没听到,可此刻只差最后一击,他不能后退了,决不能再有任何变故!脚踩地面,全身妖力再不留手全部迸发缠绕在手上,手掌如剑,朝着李长安喉咙与心门而去,这一下必死无疑!论你再大神通,断了脑袋,挖出心脏,还能活不成?
第一掌在身上再戳出一个大洞,另一掌接踵而至。
李长安的刀却终于不肯再听令,一道寒芒,黑岐被从中切开,他根本来不及举起手阻挡。
:“你...”一句话还未说完,黑岐整个人就在初生的太阳下,化为灰烬,刀芒借着日光在地上炫出五彩斑斓的光。
李长安按着胸口两个巨大创口,撑着墙缓缓站起身,颇有些意兴阑珊,刀重新回到了刀鞘内,敲击着刀鞘,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是真的想死,你拦他做什么?算了。”李长安握着刀,离开了这里,手指微动,将一路战斗的痕迹与血迹全部恢复原状,便如她不曾来过一样。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被血染透的衣服和胸口两个大洞,她一点不着急施法愈合,随意捏个障眼法,把身上血污去了,衣服恢复原状。
背对着朝阳,她沿着马路有些步履蹒跚朝着人多的地方走。
原本想着要去唐家拿回自己的骨灰,看现在伤势,还不如不去,要死也挑个喜欢的地方死,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跟关在牢里有什么区别?
走了没有两条街,路边涌出越来越多的早餐摊子,还有赶着坐地铁上班的人,她本想找个地方随便坐一下看看忙碌的行人,没曾想这一路上众人行走速度极快,她没有寻到空挡找到地方能停下来,就这样莫名其妙跟着人群走到了地铁口。
四面八方都是人,不断涌向地铁口,她站在滑梯上,不知去哪,就随便跟着人流走。
幸好手机还在身上,这次人多她不好再耍宝解释刀要怎么过安检,索幸把刀收入内府,捂着胸口随便站到人多的地方,坐上了不知道方向的地铁。
地铁内人潮拥挤,她面色惨白站在一个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她寻了个人少的站点,到站后重新回到了地面。
虽然此刻外面不显,体内被鬼气重创的伤口让她每走一步,就痛不欲生,内里五脏六腑血肉糊成一团,她倒也不是不想再在地铁里再看看人群,只是实在站不住了,这才回到地面,总不能死在人群里吧,吓到别人怎么好。
她拖着步子,缓缓在一处不知何方的街道上行走,看到一处僻静公园,不远处有无人的长椅,她想着在那里魂归天地倒也不错。
等她终于坐在那长椅上时,把刀放在腿上,气若游丝开口道:“我死后,你就去找唐渊,若是九黎找到你,就告诉他我...远游去了。”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刀身发出悲鸣的颤动,在刀鞘内无法平静。
:“小姑娘,你没事吧,脸色好苍白,是不是早上没吃早餐低血糖了?”声音传来自一位中年妇女,她和坐在童车里的女儿,一同在公园里散步时,就看到这小姑娘踉踉跄跄的走到一个长椅边上坐下,脸色惨白的吓人。
此时此刻李长安已抬不起头来回答她,心里最后一个念头只是,等下若自己散成灰,估计会吓到她,真是抱歉了,刚想到此就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
等李长安再醒转时,鼻腔内满是药味,手臂上是一丛丛的银针,背靠着中药柜,微微往旁边一看,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翁在研磨药材。
:“醒了?本想带你去医院的,可你嘴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去医院,不要被找到,我那女儿只好带你回来我这医馆看看,也不知道你什么病,气息紊乱的很,没找到伤口,但是却伤势极重,想来去了医院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便暂时将你放在店里了。”老翁望过来时,眼神慈爱。
老翁穿着一席青白简装,胡子灰白,头上带了个白色圆顶帽子,看起来像是一位中医馆内寻常可见的老中医。
:“多谢,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之后如果我朋友找来了,他会付你钱的,如果你担心我赖账,我可以把这刀抵押在这。”她缓缓坐起,并未伸手去拿旁边的刀,伸手便把手臂上的银针拔出,按了按胸口的洞,虽然愈合了一些,依然血肉模糊,身上衣服好像也被换过了一件新的。
门帘上铃铛响起,之前公园遇见的那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哎呀你醒了,没事吧,小姑娘,你脸色这么苍白,又找不到伤口的,真的不要去医院吗?痛不痛啊?”她极关切的走近李长安。
李长安摇摇头,只是把另一只手上的针也要拔下来。
:“你看你进气少呼气多的,身体都这样了,就别折腾了,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她见李长安挣扎就要走,话都不想多说几句,赶忙按住她手臂。
李长安一时挣脱不开,只好开口说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她撑着椅子,头都没抬,想挣脱开那妇人手臂站起身来,却没想到那妇人手臂纹丝不动,她依然坐在椅子上。
磨药的老翁见多识广,突然出声道:“你不是人对吧,小姑娘?”
李长安还待再挣扎一下的身子,突然停住,微点了点头,笑道:“所以你们让我走就好,当做今天没见过我。”
那妇人却不依不饶,手一拍在她肩膀上,大声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犟,管你是不是人,你受伤了就得先治病,怎么那你死在外面我们就当看不见是吗?不是人又怎么样,就是只小猫小狗倒在路边我看到都得救,爸爸,你干脆给她喂一碗安眠药,让她先好好睡一觉。”
老翁笑笑道:“恐怕我这药铺里的药,对这小姑娘都不顶用,不过,你如果因为什么事困扰,不妨可以留在这里想明白,再离开?”
李长安看了一眼刀,又抬眼望着面前两人,有些自嘲笑道:“我只是对这世间有些失望,对自己有些失望,至于想不明白,想不通,好像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说说你这小姑娘才多大年纪,就活的这般老态龙钟的样子,你看我家那小姑娘天天乐呵呵的,天塌下来都不带哭的,再说了你脸色这样惨白,要走到哪里去?可有家里人?若是不方便,可以在这住几天,我们家这小医馆不收钱。”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李长安按回躺椅上,还顺手把她耳边碎发往后别了别。
李长安眼里满是死色,虽然重新躺了回去,眼看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翁再次开口说道:“槐儿,你去看看火上炖着的药粥好了没有,给她打一碗,我再给她施几针。”
:“哎呀一下忘了,给你炖的药粥还放在火上呢,你且等一下,我去看看好了没,怎么也得吃几口,你这面色苍白的样子,定是失血过多,少说喝点药粥能补血补气,能舒服点。”说着她便拿起旁边小毯子,给李长安仔细盖好后,就着急的走出去门帘去了。
老翁停下了手里碾药的活计,从一旁搂过一杆旱烟,在上面放了点烟丝,点根火柴,坐在李长安斜对角,就这样抽了起来。
:“你对这世间失望?老朽活到今年正好八十,说说看让老朽长长见识如何?”
李长安将眼神从天花板上移开,望向老翁轻声呢喃道:“那我与老先生说个故事吧,若你前半生八十年生涯,皆是别人安排好的,你以为的一切尽随你心,原来都是被人算计着一步一步安排好的,你会不会伤心难过?”
老翁抽了一口烟,吐出白茫茫的烟雾,踌躇地想了想后开口反问道:“安排好的什么事?如果是大富大贵的事情,那倒无所谓,要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当然不能就此放下。”
:“大约是些爱恨嗔痴的事情,倒是无关善恶。”
:“那就没什么关系啊,毕竟喜欢这种事情,难道有人安排了就能喜欢上?你说是吧,就比如我家那老婆子,没死之前也是上世纪邻里介绍的,要彼此不乐意,我还能讨到老婆,且不说老丈人家里铁棍有多粗,我现在都不敢对不起她,就怕将来到地底要被她掐着耳朵教训的。”老翁说到过去的事情,面上兴奋有余还带着几分缅怀。
:“是吗,可若您的夫人,一开始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呢?你会不会伤心?”李长安提出一个问题,直指心门一问。
老翁吸了两口老烟嘴,吐出两个混白的烟圈,大声笑道:“日久见人心,我那老婆子都和我一起过了五十几年岁月了,再假的心都能给我老头子捂热咯,怎么的小姑娘,是被喜欢的人骗了感情?这才想不开?”
李长安缓慢地摇了摇头,视野低垂说道:“不是,老爷爷,我再换个问题,如果你现今所有所得,这一生所受的苦难,皆是为了什么可笑的大道,什么可笑的与你无关的苍生,你又该如何?或者说你前半生活的像个笑话一般,你该如何自处?”她话至此处,眼神凌厉,状似疯魔,一念神佛,一念恶鬼。
那老翁想了很久,真的把李长安的问题放在自己身上,涉身处地想了想后才抬起头转动着老烟枪说道:“老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这确实有些令人丧气,可你先前说的被骗了感情,我倒觉得不会,生死大事倒是可以论个对错有无,感情的事情只论本心,总不可能按照你说的,谁押着一对人相爱,这就能当真互许芳心吧?”
李长安蹭了蹭身后软垫,无声地笑了笑:“如果这感情只是为了大道呢,只是为了走向更高处?老先生,此刻听您话语先夫人已经仙逝,若有一日先夫人在此处,您能用她换千年万年的寿命,您换不换?”
老翁这会子沉默了,若是能有千年万年的寿命,以人心来论,他说不出自己一定不会换的理由。
从门帘后探出一个扎了两羊角辫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骨碌碌满是好奇的看向李长安。
:“这是我那乖孙女,见你晕倒回来后,担心的不行,本来要在你旁边守着的,被槐儿赶到院子里去了,小野,来。”老翁把旱烟往旁边一敲,还未熄灭的灯丝全部掉入煮药的小炭炉里,另一只手朝着小野招手,让她从帘子后出来。
小野有些腼腆的走到李长安的躺椅旁,她一双大眼睛里好似有流光,半个身子藏在柜子后,探出脑袋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的看向李长安。
李长安艰难的露出一个笑来,肩膀肌肉牵动,让她一痛,这表情反而显得有些狰狞。
没想到小野倒也不怕,反倒被逗笑了,也一同做了一个鬼脸。
:“真稀奇了,我家这小孙女平时最怕生人,没想到对你反而特别喜欢。”老翁看着这场景,发出一声惊奇赞叹。
小野朝着医馆内院的帘子,指了指,好像示意李长安跟着她过去一样。
老翁帮着解释道:“小野平时不爱说话,大概能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所以她反倒自学了手语,不好意思啊,她想让你去内院,看她自己种的几株药花。”
李长安把身上毯子扯开,随之笑笑道:“无妨,反正我现在想离开,老爷爷你也不会放我走的对吧,那我就去看看小野种的花吧。”
小野两只小手抓着李长安的手指,牵着她的手就要引她往后院走去。
掀起门帘,内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停着好几个大水缸,和一摞一摞要晾晒的药材,地上还有洗好的药罐子,放在日光下等着水干,靠墙边有一排参差不齐的花盆,其中有三个花盆尤其可爱,花盆上用颜料画了花花绿绿的小花小草。
李长安虽然被牵着,但是身上伤让她到底走不快,就这样走一步停一步的凑到三个花盘前,都花了好一会功夫。
小野蹲下来指着其中一个花盆,里面只有黑色的土壤,什么也没有。
李长安也随着一同蹲下来,她把手探到花盆上方,随即便说道:“大概还不到发芽的时机,你要是想,我倒是能让它明天就发芽。”说着便在自己手心划一下。
没曾想小野赶忙着急的盖住她的手,一直摇头,抿着嘴。
:“不要?你不是希望它发芽吗?我帮忙不是会快一点?还是说你只是想知道它还活没活着?”
小野听到最后那个问题,才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花盆,摆摆手表示不需要李长安出手帮忙。
:“也好,这样倒也不错。”李长安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蹲下太久,起身时更加困难,一只手撑着旁边的墙起身时,瞥到旁边水缸里养了好几尾鱼。
她揉了揉小野的头,弯着腰压着声音说道:“其实我可以帮你,让你以后看不到这些真实,你要不要?会活的比现在开心一些,简单一些。”
小野低着脑袋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只有泥土的花盘,抬起头笑着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呢?你看谁都一眼看穿,这样不是很累吗?”
小野也从地上站起身,两只手依然抓着李长安的大手,指给她看大水缸里的鱼。
水缸里的鱼已自成世界,缸底有绿油油的长满青苔水藻的石头,水面上还漂着两片荷叶,鱼在这小世界里悠然自得,看到的,感受到的只有这个鱼缸。
:“倒也是,若能跳脱鱼缸外,虽然有干渴而死的可能,可毕竟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总比浑浑噩噩的活着,要死的明白些是吗?呵呵,真不知道,我现在这样,他算出来了没有?”说着话时,李长安抬头望向院子里四方的天。
曾经她在这样四方的天空之下,活了整整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