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已沉，李长安缓缓从空中站立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九黎，好像一切和之前没有分别，又好像有什么在无形中已全然改变了。
破碎的玻璃窗，让冬日的寒风吹拂进屋，李长安扬起的衣袂与碎发，让九黎有些看不真切她此时此刻面部是何表情。
：“长安...”九黎全身已解除了禁锢，不由自主的往前踏出一步，却又不敢继续往前，和之前一样自然的牵起她的手。
他不确定，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哪一个李长安，是那位末唐李氏长安，又或者仅仅是李长安。
两人就这么隔空对视，九黎心跳的极快，他既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阿黎，好久不见。”
这一声，九黎脑海里“嘭”的炸开，嗡嗡的耳鸣伴着那声阿黎，这世上会叫他阿黎的人，只有一个，也只有那一个人。
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间的眼神，与之前无一处相同。
她率先走过来，伸出手在九黎头上揉了揉，两只手捏起他的双颊，上下其手，这个流程大约做过了无数次了才能这般熟拈，九黎还没缓过神来，就这样站着不动毫不反抗的，任她在脸上上下蹂躏。
他低着头，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心有难过，也有高兴和爱慕。
：“所以，你现在要去见他吗？”
这个他，两个人都知道是谁，但九黎不愿意说出那个名字，他垂着眼，已不自主的带上了点委屈与不悦。
李长安弯着眉眼，两只手捧起九黎的脸，两双眼睛离的极近。
：“阿黎，我们先去帮天元聚魂吧，答应人家的事情，怎能反悔呢，对不对？”她率先牵起九黎的手，就这样一个动作，便极快地安抚了九黎的少许不安。
若是之前，九黎定会要求更多，还会趁李长安记忆没有完全恢复，要上手抱，要把脑袋埋入她脖颈，感受她的存在，可现在九黎不知她记忆恢复了多少，他变胆小了，变更小心翼翼了，因为他知道之前自己做的事情，若是拥有记忆的李长安，并不会那么轻易的原谅自己。
所以他站的有些僵直，全身都格外紧绷，被李长安前面牵着往前走时，脚步就像木偶做的肢体，一卡一卡的。
李长安不仅是握着他的手，还一根一根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她拉着九黎从院里出来，不需要人带领，熟门熟路的在前开路，一路直行无阻，直到站在了一处双开的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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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桀从屋顶上下来后，有些别扭的扣了扣下颌：“追不上，咋办？刀没了，她莫不是想起来了？不会这会要过来见你了吧？”
唐渊在刀离身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面色从原本极度苍白的状态下，恢复血色，一双黑瞳却有些黯淡，颇为无奈地自嘲一笑：“她不是来见我的，等会天元会随她离开，你跟着一同前去。”
白桀手指自己，疑惑问道：“我？你在说什么冷笑话呢？我干嘛跟着她？虽说现在你身体已无大碍，可总不至于，还要我去保护她吧？”
唐渊看向门外，轻微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去跟着保护天元，她要去穆家，你想做的事情，只有她能做到，”他一抬手，将放在一旁的金色面具熟练的重新戴上。
白桀这才明白过来，随着他的眼神望向院子门口，有些不确定说道：“所以你早就算好了，去穆家的事情，是她出马不是你？”
唐渊的沉默便已回答了这个问题。
：“唉，在这种事情上，你看你向来算无遗策，一条条的都安排好了，天元的事情，穆家的事情，要怎么摸着人心，达到最终目的，这方面你倒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到她身上却糊涂得紧，真不知是该夸你还是该笑你了。”白桀拍拍手把手上的薯片碎屑给清理干净，不忘转头刺他几句。
靠在门框旁，白桀环着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之前倒是从未见过李长安与九黎，仅仅听唐渊偶尔提及的几句过往里，便已对李长安抱有了极大好奇，这下能见到真人，他期待得不得了，甚至还往唐渊脸上直瞅，就想看看他此番该作何应对，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他向来心绪波动不大，唯独此人此事纠缠不清。
：“你这衣服不好，换套好看点的，这病号服我看了都不喜欢，要不这空档再找人给你修整修整？怎么着也不能被比下去吧，我心里自然是偏帮着你一点的，哈哈哈。”白桀说着就要招呼人进来，给唐渊打扮打扮。
唐渊从刚刚开始便不曾开口，默了许久，在白桀要招呼人进来时，他两指一挥，隐在暗处的人便再次消失了。
：“她不会进来的。”
：“为什么？三百多年了，见个面有什么不行的？她不想见你？”白桀靠在门口，一脸戏谑。
：“她此刻在气头上，没捅我一剑就不错了。”唐渊苦笑出声，指尖有些发白的缓缓握拳。
白桀更觉得有趣了，人心真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当时他们二人在老木屋外，唐渊为了能确定那人就是李长安，不惜算好时间，留出空挡，就为了挤出那丁点时间，只为了自己能千里跋涉，亲眼确认那人真的是她，见面后知她记忆未恢复，二人更是年三十当夜便再次赶回京市。
如此这般辛苦，如今却连一面都不肯相见，图什么？他真不明白。
：“所以，你图什么？你执着的到底是什么？这是我至今都无法明白的，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想与她长相厮守？想与她再次拜堂成亲？又或者从此避世做对神仙眷侣？”
执着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敲击在唐渊心门，好像从一开始，他执着的只是李长安，眼中飞速流转而过，之前三百年的过往，十世的记忆，唯独他每一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格外分明，李渭水只有这一世的记忆，而前面纠葛十世的人，都是他。
：“白桀，我执着的是她，从来都是她，至于你说的长相厮守，我想她不会同意。”
：“什么？你费了这么老大劲，不就是为了能和她续缘吗？她还不同意？你们俩到底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唐渊又是一默，金色面具下，白桀已看不清此刻他什么表情。
白桀指尖敲了敲门边，继续打趣道：“要我说十世双生魂这么蠢的法子，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用成功了？你何必瞒着她，直接和她说了又何妨？如今第十一世，这终于是随了你心意重塑的命格，我真是恭喜你，得偿所愿，所以到底要不我扶你过去和她见上一面？”
这话自然是调侃，若唐渊不愿，白桀与他相伴多年，怎会强制于他，只是此刻他总想用话推他一把，这憋屈的，真搞不懂，有什么不能直说，非得这么别扭着。
月夜寒凉，院中已亮起了灯，李长安牵着九黎就站在了院门外。
隔着三道墙，李长安能感知到唐渊，或者说在场所有人，她此刻都能透过空间与距离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却没有再往前一步。
谁人情绪翻涌？谁人难掩寂寞？谁人对视无言？谁人咫尺天涯？
：“劳烦门卫大叔通报一声，我们是天元的朋友，找他有事，刚刚出门来的着急，手机没充电，忘记给他打电话了。”李长安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唐家主宅门口两门卫大叔，互相对视一眼后便客气回道：“姑娘稍等，我们问问家主，今日家主病重，已不接待来访，院内出入也被禁止，还请在这稍等一下。”
李长安笑笑说道无事，便牵着九黎停留在不远处，目光已从门内移开了。
不知为何此刻天幕暗沉，院中光影如昼，却凭得给人一股沉闷压抑感。
有人自暗处出言道：“家主，李长安与九黎此时正在门外，她说找天元少爷有事。”
唐渊掀起被子，站起身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迈着极缓的步子走到了院子里，仅往院门方向行进了十步，就停下了。
：“去唤天元出来，和他说有贵客在等他，将我之前备好的东西，一并交予他。”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回去了，没有丝毫眷恋，以极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不再往前一步。
他们若此刻相见，该说些什么呢？巧舌如他，却想不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暗处随侍的人恭敬的领命离开了。
白桀对唐渊太过了解，知道他这样子绝对是在硬撑着，若李长安往里哪怕只走进一步，他就不信，唐渊还能真坚持着不去见她一面？
真够别扭的。
手都握着发白颤抖了，嘴巴就死硬，脸皮也真薄，要是自己，才不管对方高不高兴，生不生气，见一面能怎么的？
李长安突然感知到什么，她身子往前倾了几分，手却没有松开。
九黎却松开了两人相扣的手，还在她背后推了她一下，有些不爽说道：“你去见他一面，我不生气。”
李长安却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天上连明月也无，星星的点点微光，也被地上城市所发出的璀璨灯光所遮蔽，她感知得到这条街道上站了多少人，有多少车辆在行驶，新年的氛围依然浓厚，今日是大年初一，新年的开始。
自然也知道，他并没有再往前一步。
：“我和你生气，难道和他就不生气吗？阿黎，我不喜欢他了。”
九黎心脏狂跳，内里五脏六腑全打翻了，直愣愣的站着，一动不动。
从醒来以后，长安她就安静得吓人，即使拉着他一路走过来，路上两人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你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是吗？醒来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从你失去记忆伊始至今三百多年，人心没有改变多少。”九黎近乎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抬眼看着她的后背，声音最后有些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