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与姜令仪二人皆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甘华大力拽过姜令仪,让他面对着自己,质问道:“二重身是什么?”
姜令仪侧过头注视着此时依然没有醒来的李长安,九黎仿佛没有听到他们在说话,手上拿起散落的被子,重新整理好盖回长安身上,还给她垫了垫枕头,仿佛这是此时此刻最大的事情。
甘华还待再问几句,突然她感受到门外李渭水的气息突然变微弱了,传入耳中的呼吸声频率骤降。
:“不好门外那个还没醒呢!我真是败给你们两了,你们就接着给我惹祸吧!我看等不到别人出手,他们二人就能直接去见崔钰了。”嘴里这样说着,手也没歇,往长安嘴里按进去一枚护心的丹丸,便转身急奔出去。
李渭水之前匍匐在地上,后来有了喘息的机会,被甘华扶着倚靠着墙坐下,此刻人又再次仰面倒地,脸白如纸,唯一庆幸的是并没有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甘华手凝绿光,一个箭步蹲下后探入李渭水心神。
内里仿佛有两股冷热气息在他识海冲撞,两匹受到惊吓的野马,在无尽空间里四处盲乱冲击。
姜令仪也跟在甘华身后奔出,随着一同蹲下后,面带紧张询问道:“怎么样?要怎么帮他?”
甘华把手收回,抹了抹额间冒出的一点细汗,对姜令仪说道:“你把他抱起来,放到李长安旁边,他凡人的魂魄本来就脆弱,还被九黎这样强制牵引出体外,里面原本靠着封印能融合的三魂七魄,现在被搅得跟一团浆糊没什么区别,长安那一魄在他识海四处乱窜,无法安定下来,我需要长安的帮助才能让他魂魄平息。”
姜令仪听后二话不说便扶起地上的李渭水,将他轻松背起,重新走回李长安的房间内。
九黎瞥了他们一眼,居然只是略一迟疑,便将床上空位让出,让他们二人并排躺下。
甘华来不及好奇,对屋里另外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站远点,我试着...”
不用甘华做任何事情,原本从李渭水身上飘散而出那一缕萤火虫的光,就在李渭水躺下时,便从李长安体内飞出,在空中不曾停留,直直撞入李渭水脑门。
说时迟那时快,李渭水的脸色再次恢复生气,呼吸趋向规律平和,细听还能听到心脏跳跃的声音比之前稳健不少。
甘华这下彻底看不懂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那一粒萤光是什么?
九黎勾着手指,示意姜令仪可以把李渭水扛走了。
还没等姜令仪翻个白眼,上手去把李渭水再次扛起来,他人就醒了,扶着脑袋,一脸眩晕撑着床坐起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我今晚喝酒喝太多了,喝醉了吧?”
若是刚刚吃饭的时候,这句话一定能让甘华笑的前倒后仰的,现在的她不仅不想笑,甚至心里怒火不减反增,走到李渭水跟前,弯下身子与他的视线平视,冰凉的指尖再次抚上他的前额。
甘华一边上下为他查看,一边问道:“你现在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李渭水晃了晃脑袋,有些蒙的叙述自己断片之前的记忆:“我看到你们两人突然消失,再出现就是二楼传来声响,我就跟上来了,然后就没知觉了,现在除了有些头晕好像没有什么问题,长安怎么睡在这?她也喝醉了?”
九黎一直没有放开握着长安的那只手,他眉头紧锁,表情格外凝重,向甘华问道:“她怎么还没醒?”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原本他以为让李渭水与长安并排而睡后,他们自身神魂归位便没有大碍了。
可醒过来的只有李渭水一人,长安她并没有醒来。
甘华真是繁忙,这边才看完又要紧接着一人,她一大堆问题要问九黎,除了狠狠瞪他一眼之外,她也想知道刚刚这么大动静下,按理说封印归位后,她就应该醒了,怎么这会依然没有动静。
摸上长安的颈部,冰凉的鬼身在触感上与刚刚李渭水温热的肉体截然不同,轻轻翻开长安的眼皮,一片黑漆下连眼白也无,甘华全身都呆愣住了。
九黎内心隐藏的害怕,第一次展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嘴唇颤抖,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折磨着他,这份痛苦让姜令仪都感受到了。
:“长安怎么了?她为什么醒不过来?”此时还是李渭水发出的疑问。
甘华无助的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探知着长安的识海与神魂,内里漆黑如渊,她的手按在长安的脉搏上隐隐的颤抖。
终于,她缓缓开口说道:“明日就出发去京市,一定要找到长安的刀,目前看来只有一种可能,封印破了,可长安她原本神魂就不全,与他不同,他目前体内是有完整的三魂七魄的,即便魂魄被搅混,在外力帮助下也能复原,可长安受不住封印里流出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让她陷入梦境与幻觉,导致无法醒来。”
紧接着甘华双手抱胸,愤怒的她需要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九黎此刻渗人的双眸与因为压制而痛苦的表情,她巡视了一番屋里另外两人的神情,冰冷的语气从口中吐出,已是她克制着不在九黎脸上狠揍一拳的极限:“你们两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问他。”
姜令仪在甘华这骇人的威势下,他立时听话的走到李渭水旁边,搀扶着他从床上起来,就往门口走。
刚走出门外,甘华大手一挥,门就传来重重的一砸,要不是姜令仪率先在这屋子四周布了阵,这动静非得引来左右邻居上门询问。
:“二重身是什么?到底那天你说的故事里面,有哪个部分是真的?有哪个部分是假的?”甘华与九黎对峙着,她太敏锐了,尤其是在对长安的事情上,九黎的反常太过了,而不仅如此长安的行为也很反常。
九黎没有回答她,只是重新将刚刚被甘华掀开的被子整理好,还理了理长安额前的碎发,指尖温柔地触碰长安的脸颊。
甘华又上前一步,声声质问:“你隐瞒了什么?”
九黎从床上站起身,他这样俯视的视线带着渗人的压迫感,如今已解除一半封印的他,对于所有妖灵血脉,有着绝对的压制,这是蚩尤曾号令万妖所独具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甘华,我只要她活着,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他此刻冷漠的表情就好像他们之间毫无交情一般,他的世界里只有李长安一人,从来如此,在他认为需要告诉他们的时候,或者说需要让长安放心的时候,他会展现好的一面。
甘华被气势所压得后退一步,她当然读懂了九黎的冷漠与毫不关心。
从以前到现在,九黎与他们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又或者说能和他们友好相处,全是因为这样长安会少些担心,所以才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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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姜令仪扶着李渭水从房间里出来后,原本要扶他回房间的,结果他说要看电视节目,最终两个人再次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点开了电视,里头传来的欢庆的声音,终于让沉闷的室内重新刷上一层喜庆的色彩。
:“兄弟,我至少能知道一下,刚刚我为什么晕过去吧?”李渭水拿过桌上的干果盒,搂了一把放姜令仪手上。
:“那家伙用了禁术将自己的血强行封入长安体内,以此来补足她的神魂,来延缓长安身体崩坏的速度,虽然达到目的了,只是他这禁术与长安体内封印碰撞,导致你们二人体内魂魄四处乱窜,你肉体凡胎扛不住就晕过去了。”姜令仪虽说的轻描淡写的,可从他手上无意识掉落的干果来看,他的注意力并没有留在此处,依然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所困扰。
:“刚刚甘华说的二重身是什么?”李渭水即使再晕乎的状态,依然敏捷的抓住了刚刚屋里听到的关键词。
姜令仪低头将散乱在地上的干果捡起来,放回桌上的果盘里,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刚放到桌面上的干果又往下掉了一颗。
:“得得得,我不问了,她没事吧?”
那个她当然指的是李长安。
姜令仪重新往后躺回沙发上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大约有一些能理解九黎。”
李渭水尝试去理解他说的话,这话里每一个字拆开他都明白,怎么组合到一起他却听不明白了,拿着遥控器把声音稍微开大了一点后,才出声问道:“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从刚刚我醒来开始,你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感觉比你和她从老木屋回来的时候还要纠结。”
姜令仪非常郑重的扭过头来,压低声音,甚至中指叠在食指之上,在他们二人周围立刻束了一层隔层,让他们二人与外界隔离开来。
:“李队,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之后要碰到一个长得和你完全一样的人,你不要惊慌,也不要被动摇,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可如果到时候如果真的出现了你无法理解的事情,请坚定你自己的信念,不要被回忆和过去压垮。”
姜令仪的脸色格外认真,甚至带了些悲悯看着李渭水,他用着十分悲伤的语气说道:“如果有一天,长安和你只能选一个活着,你不要让她做选择,你尽量拖住时间,不论是等我们赶到,又或者转移当时注意力,你千万不要让她自己做决定。”
李渭水看着他格外忧伤的眼神,他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了,就好像知道和他说了这些也没用一样。
他们在止不住的悲剧里,无可抗力的往下走。
:“好,我答应你,不会让她做选择的。”
:“还有,不要爱上长安,不要对她动情,不要对她好奇,这一切的事情办完之后,顺顺利利将这些全忘了!”
唯独这件事,李渭水迟疑了,他的眼神缓缓从姜令仪脸上移开,几乎是从喉咙里压着发出的声音:“为什么?”
姜令仪见他在这个问题上,反倒犹豫了,甚至躲避了他的视线,让他激动下着急握住了他的手:“她是鬼,你是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且不说你们寿命不同,她一具鬼身自有其使命所在,你就应该好好走你原本该走的人生!”
:“对不起兄弟,我做不到,在我看过一部分回忆之后,我已做不到对她漠不关心。”
姜令仪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原本激动坐起的身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若遭到了巨大打击,颇为无奈地开口道:“你看到了前几世的记忆对不对?”
李渭水缓缓的将视线重新转回与他交汇,两个灵魂的叠影覆于他身上。
:“是。”
这笃定的回答,让姜令仪后面想要说服他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眼里,他想说人鬼殊途,你就当看个电影,别往里代入太深,他想说不要去重蹈之前的覆辙,他想说很多很多,都被李渭水平和的眼神给堵住了。
:“你想起了多少?”
:“山间百日,长夜对棋,无一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