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对于回到以往的生活轨迹,他在那几日被梦魇缠身的时候自然是设想过的,然而,他原以为在那之后,他们几人还能一同时不时地寻个机会,坐下饮酒谈天。
姜令仪捋了捋被风吹散的碎发,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天施地化,不以仁恩,我等皆如刍草、狗畜,于天道来说无甚分别。”
李长安静静地抱膝坐在二楼楼梯口的矮墙后,她的头往后靠,紧紧贴着冰凉的墙体。她并不是有意偷听阳台两人的对话,只是先前在屋里听到了李渭水的那一句,“天道不让我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她才缓缓蹲下,将身形藏在墙后。
她喃喃重复着姜令仪的话:“刍草、狗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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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往京市的航线上,之前姜令仪看到的那位带着金色面具的男子,正坐在真皮椅上,手里旋转着一把雕花小刃,正是李长安丢失的那一把,仅露出的双眼有些出神的注视着手上的小刃。
:“这一趟满意了吧?祖爷那你回去自己应付,我可不想再被你连累一同受罚了。”
说话的人一头飘逸银发,几个黑色夹子将耳边的碎发一一别在脑后,一张脸清俊非常,既有着少年人的坚毅,又带着女子的娇柔,在他的脸上糅合的恰到好处,少一分则过阴,多一分则略显粗犷,一双与发色一致的银色瞳孔,让人无法从他脸上移开目光,而从此人的身形与服饰上看,正是之前姜令仪看到紧跟在身后的那一位。
戴面具的男子没有说话,修剪得宜的手指,像极了高门学子的手,带着几分温润墨气,一下一下轻抚在刀柄上,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紧接着,他的右手缓缓地握住刀柄,刀鞘上原本黯淡无光的花纹,好像被什么唤醒了一般,在李长安手上从未亮起过的雕花纹路,此刻在朱红与黑暗交织的背景下,将刀柄上的火焰纹路,描摹的栩栩如生,宛如真的有一团火在刀鞘上燃烧。
这些纹路如同一团红黑的烈火,将整把刀全部覆盖。
那银发男子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猛往后退,几乎要贴上分割飞行员与后座的窗帘,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喊道:“喂,唐渊你别硬拔啊!”
坐在位置上的唐渊,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目光奕奕地看着手中的刀,整个手掌缓缓包住了刀柄,而那朱红与黑色交织的光芒越发盛,甚至整个刀柄都发出了嗡嗡的声响,是刀在刀鞘内不断地震动,是这柄刀在拒绝他。
唐渊并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他的气息绵长,丝毫不为之所动,将浑身精气神调动凝聚于手心,发力拔刀!
就在这时,刀鞘上的花纹再不收敛,仿佛凝结了一层光幕径直朝他面门而去,仿佛有人凌空一掌将他整个人都推开,唐渊立刻松开了手,躲着光幕从椅子上一跃而开,尽管他已经以肉眼看不见的动作,躲过了那光幕袭来,但他的手心处还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血流不止。
他被李长安的刀拒绝了。
“叮铃”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把刀掉在了飞机地毯上,此时,整个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没有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银发男子瞥了一眼地上的刀,并没有任何想要帮忙捡起来的意思。
他从旁边机舱的柜子里摸出一个药箱,径直放到桌子上,并示意唐渊做回去处理伤口,期间嘴里还一直不忘唠叨着:“我都跟你说了,时机未到就不要再次尝试了,怎么非得这般固执呢?”
唐渊捡起地上的小刀,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的手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恬适的笑意:“原来有些事我也是无法做到的啊,白桀,你说我要是让他拔,他能拔得出吗?”
白桀手里拿着消毒水和绷带,一只手给他上药,一只手给他消毒,还得在这期间抽出空当回答他,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要不等他两日后到了京市,让他自己试试?”
唐渊用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漫不经心的依旧在桌上把玩着那把小刀,似笑非笑道:“他就是我,我若拔不出,他也必定无能为力。”
白泽当然知道他话里指的那位人物是谁,抿了抿唇并未回应,手上动作十分利落,三言两语的时间,他连绷带都系好了,把桌面上的药品、剪刀等工具逐一收拾好后。
他才拧着眉,用手指顶着眉心,低声提醒道:“你还是先想想一会年宴上,怎么和祖爷解释吧,年宴就在今晚了,你还溜出来,更何况今晚穆家与唐家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你确定一切都会按照你设想的那样走吗?”
然而,唐渊却恍若未闻一般,缓缓地用手背上下摩挲着刀身,好似温柔地抚摸着恋人的脸庞一般。
他轻声问道:“你说她来京市,我若邀她直接入住唐家,你觉得她会同意吗?”
白泽已经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虽说京市一切都正如他们之前所谋划的一般,已安安稳稳的收网了,可他做不到此刻像唐渊这样高坐悬堂,毫不担心,今晚太多变数了,他侧头望着飞机舷窗,他们二人已在飞机上坐了近五个小时了,飞机很快就要降落,云海随着风在缓慢的翻滚移动。
唐渊已再次恢复了之前山亭静岱的气势,仿佛之前扰乱神子心绪的动情之言,皆是幻觉。
白泽此刻才肯开口说道:“不论她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不是吗,我真怕你算的准一切,最后载在她身上,今日她身边跟着的那位可面生的很,手上没有封印,以我的能力,恐怕至多能打个五五开,你怕是得多费点心思在他身上。”
唐渊嘴角含笑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飞机舷窗,缓缓说道:“不需要我们出手,穆家自会替我拖住他们,算算那七位,此刻应当已经知晓穆常乐没有汇报的情报是什么。”
白泽眨了眨眼,露出一丝不可置信道:“这么快?刚刚房子里出来的那一位这般厉害?我昨日就想问你,你怎么猜到穆常乐落水的事情是她自导自演的?”
:“她想与我退婚已不是一日两日,这唯一的机会,我给了她,若她还不能把握住,那穆家就确实无人可继,不必祸害人间,继续留存于世了。”
这话带着寒意,仿若他能随便决定穆家上下百十口人的生计存续一般。
白泽还是不明白,继续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她这么做祖爷就一定会爽快同意,解除你们二人的婚约?毕竟这破规矩都沿袭了少说百年有余吧?”
唐渊眉宇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是穆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呢?”
白泽这一回深蹙着眉,身形都坐直不少,沉声问道:“你要将穆家与唐家解绑?为此祖爷才同意的,对不对?终于可以将那些东西烧个干净了。”
唐渊笑了笑,如清风吹过山岗没有言语。
白泽看着他,露出了此次偷溜行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笑容带点冷,却不是对着唐渊的,而是对着那就在不远处的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