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咏薇深深吸一口气,憋住,想起眼前人身份,心中默念“不计较,不计较,不与病患论高低,争什么都不差这一口气”。
但这话车轱辘似的拉了好几遍,也没法让她情绪完全平静下来,只能让他时刻勉强保持理智。
谢咏薇声调已经尽量温和,毕竟方才把脉所发现的讲明不适宜情绪剧烈波动:“无梦哥哥,你学过医术,通医理吗?”
蒋眠听到问话,下意识就想反驳一句自己学过医。
但话到嘴边,却又圆润地随着唾沫滚下了咽喉。
就算真学过,那个学过的人也是前世的他,而非今生的他,若要问起师承,不好解释,这是其一。
其二,蒋眠略皱下眉,自己在学医这方面并无太大天赋。
那点儿医术不过是小打小闹,学着傍身的东西,这些年来好久不用,自然是退化不少。
反正,蒋眠仔细回想谢咏薇在京中济世堂为人看病的场景,就知道面前女孩的医术绝对在他之上。
其三,清晨醒来之后,自己都没为自己把过脉。
完全不知自己脉象此刻如何,但听着耳旁若有若无的杂乱心跳声,就知道脉象结果八成不佳。
看着面前女孩尽力压抑的怒容,蒋眠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自己并不是因为害怕什么,那只是权宜之计!
谢咏薇见蒋眠半晌不开口,以为他无话可说,正要清清嗓子给他讲病情,就和面前人的话撞在了一起。
“咳咳……”
“对不起。”
那句清冽的“对不起”飘进耳内,谢咏薇眼睛下意识睁大些,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
直到对上那人诚恳眼神,谢咏薇才后知后觉缓过来。
或许,他是真的在给自己道歉。
见谢咏薇瞳孔微缩,半晌没有回复,蒋眠还当她还是没听到,连忙补了一句:“阿薇,对不起。”
谢咏薇瞳孔重新凝聚起神采,就对上了蒋眠那略带歉意的眼神。
听着他有几分委屈的音色,谢咏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方才他打包票说“身体无碍”之时,不还气焰高得紧,现在又如此懂审时度势,矮下身段去了。
谢咏薇心中暗叹,这情绪转变极其自然,半点硬凹痕迹不显。
这,就是在宫中能活下去的演技么?
看着蒋眠那苍白俊逸的“脸”,因着昨晚给他贴面皮的缘故,谢咏薇眼里,自动为他还原了面皮底下真容。
她敏锐发现,面前人的唇还是一片绀色,一只手还紧紧扣在心口处。
这就是他所说的“无碍”?
谢咏薇心中却生不起嗤笑之意,反倒是警铃大作。
蒋眠到现在都还以龙吟尊者的身份对着自己,不肯向自己坦白真实身份,这其中定有缘由。
那么他突然抽走的手,是不是也因为,不想让自己接触到些什么?
谢咏薇心尖一跳,蒋眠那处偶尔出现的奇怪脉象再次涌上她心头。
莫非,那就是蒋眠一直藏着掖着,不愿自己为他瞧病的原因?
观察到谢咏薇面色稍有缓和,蒋眠很有眼力见地,继续递上一句:“我这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行,不碍事儿。”
谢咏薇眸底一瞬幽深。
但她毕竟只是医者,不是非得救下所有人的性命之人。
对于这种刻意隐瞒病情,拒绝自己施治的,她一般会选择——“好。”
即使这一次,对面的人她明知是蒋眠,也没有例外。
女孩面上没有别的表情,只嘴角轻轻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展现出温和而非嘲讽:“好。”
随后,她便自然挪回原本坐着的位置,真心实意就着水囊啃起干粮来。
蒋眠看她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不知怎的,心头更加憋闷,倒不至于没法呼吸,只是有东西堵在那里,总觉得呼吸不畅。
女孩毕竟出身名门,用餐的礼仪,自然是学过并勤加练习过的。
此刻,谢咏薇即使一手隔着素帕捏干粮,一手握着水囊,也能吃得极尽优雅,好似一幅画。
蒋眠眼神有些眷恋般,流连在面前女孩身上。
见自己如此明目张胆的窥探,女孩还是毫无反应,蒋眠心里头不由得漫上几分难过。
但他却能理解,毕竟方才推开阿薇的,是自己。
阿薇并未做错什么。
她只是像一个寻常的医者一般,关心为自己试药的人,想确保研制的新药并未出差池罢了。
蒋眠喉间轻动,却感觉咽喉间貌似有东西塞住,堵得厉害。
他慢慢合上眼眸,迎接着心口处渐渐漫开的闷痛,嘴角处慢慢扯起一个笑。
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照样这么过了,不也习惯了么?
为什么看到阿薇在面前,就会忍不住想要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想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想。
为什么她仅仅是在自己面前,一句话没对自己说,一个眼神没给自己,自己就会感到心脏莫名抽痛。
蒋眠闭一下眼,许是这病又严重了些。
心口处传来的疼痛实在无法忽略,蒋眠依着之前是从冷栀空那里学到的手法,打着圈按摩心口处,勉强缓解了些。
但看到面前女孩专注盯着干粮,一点余光不分给自己之时,他胸口处又是一阵闷。
连带着上臂内部,也传来压迫感。
明明不到一死生发作最剧烈的时刻,为何会疼的如此严重?
蒋眠轻叹一口气,慢慢向前,找到着力点之后,他再一次隔着衣料,打着圈按摩起心口。
谢咏薇并没有如蒋眠所想,视线全黏在干粮上。
她默默咀嚼着口中干粮,蒋眠蹙眉按着心口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这又是何必,自己方才明明生出了帮他的心。
这一带气候干旱,连带着干粮里面的水分都蒸发的更多,谢咏薇不得不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才嚼动这干粮。
她听到干粮在自己嘴里“嘎嘣嘎嘣”地响。
这干粮本就寡淡,此刻食之更是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