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心中莫名奇异,他还是略微仰头,稍稍向外吐舌。
“多一点。”
女孩头侧一下,离他更近一分,无端给两人气氛添上一丝暧昧,教他原本苍白的唇,此刻添上一点血色。
看着那黑如点墨的眼,他下意识吞咽一下,呼吸沉重了些。
“收回去,再吐出来,用点力,吐多一点。”
谢咏薇一面观察舌内性状,一面不着痕迹瞧着他的“脸”。
她特意多看了几眼面皮与脸颊贴合处,因凑得近,相较之前,看得更清晰。
谢咏薇眼睛眯起,自己方才明显看到他鬓边有汗珠,现在看,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面皮的边缘,下颚处,竟是一点破绽不显。
厉害,她心中暗暗称奇,又或是此人心机太深,趁着端盆出去倒哕物的同时,还偷偷整理了一下面皮。
谢咏薇身子微微后仰,默默往后坐一点:“好了,收。”
龙吟尊者心里漫起一股奇怪情感,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抗拒看各种大夫,宫中的御医被自己踹了个遍,就连章院判,也惨遭自己锁喉。
但不知为何,阿薇给他看病的过程,却让他莫名感到安心。
真的没有狂躁欲望么,他扪心自问,心中那股久违的平和,以及淡淡的喜悦,真不是自己幻想?
他幽暗眸子眯起,垂眼,默默看着方才被她碰过的手腕。
上面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但他自己眼里,在那盏悠悠发亮的琉璃灯旁,龙吟尊者愣是给上面看出了三个红印子。
他嘴角微勾,看向手腕的眼神格外温和,这是阿薇赐予他的,属于他的红印。
谢咏薇清清嗓子,正待与他共同探讨病情,却见他低头看着手腕,在发呆。
她轻轻皱眉,稍稍向前探头,发现他嘴角居然闪过莫名微笑。
谢咏薇整个人不由得轻颤一下,他,不会傻了吧?
“尊者,”她手握成虚拳,在唇边旁边咳两声,“尊者,尊者?”
叫到第三声,梦见人才缓缓抬头。
“怎么?”他眼中的深情,几乎能叫任何人溺毙。
谢咏薇则是身子一僵,皮肤上起微粒如粟。
她莫名感到一些不自在。
好端端的,尊者怎么用这种眼神看她?这深情的眼神,倒是与蒋眠有九成像。
嗯?谢咏薇眼睛眨一下,不知道是否为自己错觉,总感觉,龙吟尊者和蒋眠越来越像了。
“尊者可有自己学过医?”
那人看向她,眼神坦诚:“未曾。”
谢咏薇嘴角扬起的一点微笑僵硬一瞬,慢慢放下。
当她是傻子吗?她虽面上和善懵懂,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
看那人把脉手法,不仅正儿八经受过训练,甚至还是个熟手,说不定,学过的年头比她还多。
心中虽这么想,谢咏薇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温和笑意:“嗯,那尊者以为,你自己是什么问题?”
见那人下颚线紧绷一瞬,谢咏薇换了一个问法。
“或者说,尊者觉得,我能为您解决什么问题?”
谢咏薇心里如明镜。面前这人明显是自行把过脉之后,才把手给了自己。那么,这或许就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脉相做了大致判断。
他判断自己无法诊断出他想给自己看到以外的病情,才放心把手交给自己。
那既然都如此了,两人还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他明确告诉自己,他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自己帮他解决,就完事儿了。
至于其他的,谢咏薇眯一下眼睛,那一闪而过的奇怪脉象,自己或许不该多管。
“咳疾,”那人倒也直率,还用那条玄色帕子遮着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带着浅色,透着微光的眼,“有劳小姐。”
谢咏薇听到那声音没什么起伏,心里微微一震。倒也没多难过,伤心或是苦恼,她只是莫名感觉,两人关系有些奇怪的隔膜了。
谢咏薇转身,信手于车内檀木架格取来纸笔,砚台等物。
她依着自己一贯写字的习惯,将各物品与黄花梨平角条桌上摆好。
端砚置于左前方,下头铺上水纹纸,谢咏薇食指伸入端砚上方盖子铜环,又用其余三指握住砚盖两侧,轻轻揭开,又一反,平稳将砚盖置于黄花梨条桌上。
端砚内余墨未干,散发着一股独属于墨的清香,砚盖一揭,这股松香盈盈飘出,温温拢住了整个车厢。
“阿薇用的什么墨?”谢咏薇抬眼,看到那人朝自己贴过来,眼睛盯着端砚内黑色墨汁。
手上紫毫笔一停,谢咏薇唇角挂起一抹笑:“尊者哥哥觉得是哪种墨?”
“徽墨,”那人答得笃定,顿一下,后头偏又有些不确定地加了一句,“不知在下猜的对否。”
紫毫笔只停留一瞬,一点圆润墨渍就已从笔尖缓慢盛开,谢咏薇眼睛眨一下,平静继续运笔:“正是,与尊者哥哥所猜,分毫不差。”
“唔。”那人轻哼一声,没透露出过多情绪。
谢咏薇没抬眼,自然也没看到他眼底闪过的那抹怀念。
阿薇和前世的爱好还是一样,没变。
前世自己暗中保护着她,暗中观察她的生活之时,也是见她喜欢用紫豪笔和徽墨。
夜夜在窗外蹲守,远远看她读书习字,见她看书一会儿喜一会儿悲,自己也跟着一阵开心一阵难过的时光,还真是让人怀念。
不过,他五指收拢,现今时光反而更好。
前世,自己一直在幽暗处,从没有正儿八经与她有过过多相处。今生,自己痛定思痛,终于是吸取了教训,多次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效果目前虽然没有很看到,但起码她没有再像前世那般粘着蒋宇。
那么,自己也算是有机会了?
“嗯,”伴随着纸条在黄花梨方桌上发出的摩擦声,是女孩的温和话语,“你看看,这上面的方子,是否是你经常服用的?”
淡蓝色绐纱被风吹起,一股微凉夜风趁机钻入车内。
“咳咳……”面前人又是一阵轻咳。
修长玉指捏起那张水纹纸,在那盏铜镂空琉璃球灯下,他微眯着眼,适应灯光强度,仔细辨认起上头小楷。
上头的字自然认得,但他越看,就越是感到心惊。
“哔啵”——琉璃球灯忽地一声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