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就很期待,皇帝发现自己与前世不同之后,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毕竟,跟蒋宇那厮对弈,他以为没意思。
而自己今生若能与面前这个男人对弈,那可真是棋逢对手。
面前男人,是目前大渊最耀眼的存在。虽在某些方面,他仍有不足,但,与前世他的继位者蒋宇相比,可谓强太多。
前世与蒋宇对弈,蒋眠苦心筹谋数几年,而当他真正攻进大渊那刻,却实实在在被震惊到了。
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潜心筹谋那些年是为了什么?
若早知蒋宇如此脆弱不堪,他压根就无需韬光养晦如此久。
当然,他不得不承认北离内部事务纷杂,又存有各类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但总而言之,他感觉蒋宇不配为自己对手。
自蒋宇上位之后,大渊积压的所有问题一并爆发。
对于吃不起饭的寻常百姓,蒋宇不但不怜惜他们,制定更轻一些的赋税,反而是由着官员横征暴敛。
因为官员搜刮过来的民脂民膏,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最终都要流入蒋宇自己的小金库中。
而蒋宇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就默认官员把百姓生活之本劫掠走。
以至于百姓在苛负重税之下,不仅身上皮被扒了好几回,就连骨髓,也被那些蛀虫吸得干干净净。
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渊京城却还是歌舞升平。
蒋宇的皇位来自于兵权,因此对武臣,尤其是握有兵权的武臣,格外忌惮。
故而在其他将领节节败退,而谢家父子却稍有抵抗之力之时,蒋宇便立即慌了。
他不顾一切,忘去了谢家将军身后无数百姓,在他们庇护之下的多座城池,当战报传来之时,蒋宇心中就只剩一个想法。
杀,拥有如此强大军队的谢家父子,该杀!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将北离军队打退之时转头攻入皇城,自立为王?
对自身实力的极度不自信,让这个棋艺不佳的弈者走向了极端。
他将前世为他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两位将军召回,生生断送那微乎其微的翻盘机会。
对于蒋宇这一子,蒋眠只能是冷笑。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蒋宇如此糊涂,自己也不能那么快用军队攻下大渊。
虽然自己赢得漂亮,但蒋眠总没有酣畅淋漓之感。
感觉与蒋宇这般执棋人对弈,他甚至不用使出全力,就能轻松取得胜利。
以至于一点获胜的爽感都无。
二者棋艺相差巨大,蒋眠深感自己并不是在与对方有来有回的攻防,而是在进行一场虐杀。
可能蒋眠自己都没有发现,他骨子里是骄傲的。
对待蒋宇这般庸人,他心底其实存有不屑。
而今生棋逢对手,蒋眠只会感到荣幸。
毕竟,他并不怕失败,更怕的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原地踏步,毫无成长。
他的心忽地又跳动一下。
是了,他把一件最重要的事忘了。
自己前世,还有一条未了心愿——与阿薇携手一生。
而此生,自己若也能在这些政治斗争中胜出,那便是不顾一切,也要将那愿望实现。
“唔……”
心脏处上来细细密密疼痛,蒋眠不由得将手捂上心口,轻轻皱眉。
身体疼痛愈演愈烈,腹部开始一阵一阵痉挛。
透骨寒意从四肢百骸传出,指尖一下失去了温度。
耳边传来一阵阵嗡鸣,蒋眠感到腹部有东西像是要反上来,上腹部鼓胀,闷闷的。
他咬紧牙关,掐着自己太阳穴,不行,不能就这么倒下,还有人在等自己……
心中这么想,喉头却涌上一股铁锈味。
多年来的熟悉反应,让蒋眠早已习惯如何应对,他微微侧头,就着将头垂下的劲,将那口温热的血吐在了那铜盆内。
耳边仍在震颤不休,蒋眠呼吸有些沉重。
“少主!”
那声音带着几分焦急,是曾青。
蒋眠默默闭上眼,指尖一阵阵痉挛感传来。心脏像是被紧紧握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牵起嘴角,看来,自己若真想完成与阿薇携手一生的愿望,最大的阻力,是自己体内的一死生。
重生一世,对各种大小事件都了如指掌,蒋眠自忖在权谋上即使会有所疏漏,也绝不至于丧命。
“少主,今儿是十五,不知您是否需服药?小的已自作主张将药煎好了。”
曾青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不与焦急,而是有些小心翼翼,带上了几分谨慎。
蒋眠轻轻舒一口气,狠狠掐一下眉心:“端上来。”
眼帘阖上,再睁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苦药,就已放在了他床边。
蒋眠单手捧起药丸,眉心拧着,却没有多废话,仰脖,喉结轻轻滚动两下,便将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一饮而尽。
舌尖蔓延上苦味,喉咙处也传来霸道的灼辣感。
蒋眠手颤抖着,尝试放下那个药碗。
他眼睛紧紧盯着原来放药碗的位置,手指挪动好几下,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放置角度,费好大力气,才把自行颤抖的手指从药碗边上掰开。
刚将药碗放好,蒋眠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浑身一抖,后背漫上冷汗。
心脏疼痛虽被安抚些许,胸口仍是闷。
他呼吸蓦地一窒,还来不及反应,口中便漫上属于血液的甜腥味。
这是怎么?自己明明方才服过药!
蒋眠来不及多思考,即刻将头扭到铜盆处,喉咙一阵发紧,便有鲜红色流入铜盆之中。
皇帝与宸贵妃刚走不久,停云阁偏殿点着的无数琉璃灯还来不及熄,它们就静静燃烧着,将整个内殿照得亮如白昼。
在漫天亮光下,殿内的一切,好像都无所遁形。
蒋眠看着血丝垂在自己下颔,一点,一点缓慢却无法挽回地,融入下方铜盆内的水中。
原本一盆清水,此刻已经被染得浅红,随着红稠血液流入,那清水的颜色不断加深。
一点,一滴,最终终于汇成了一盆深红色的血水。
“殿下!”曾青叫得破了音。
他到底还记得规矩,虽说蒋眠身边不少天虹教之人,但也不乏对天虹教所知的宫人,在私下,他能称蒋眠一声“少主”,但在明面上,可是万万不能说的。
见少主两次吐血,他心急如焚。
坏了,那药物,终于是不再管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