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城外,夜幕如同一层厚重的黑纱,悄然笼罩大地。最后一抹夕阳宛如一颗璀璨的宝石,在遥远的天边渐渐消失。残破的城墙在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仿佛是一位古老而疲惫的巨人,默默地见证着岁月的变迁。远处的圣城耶路撒冷,曾经辉煌一时,但如今已被战争摧残得体无完肤。它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褪去了往日的荣光,只留下满身的伤痕和沉重的历史。
城外的一个小镇,遭受战火蹂躏后变得破败不堪,街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片和废墟。几家幸存的商贩们正匆匆忙忙地收拾摊位,准备逃离这个充满恐惧的地方。他们的脸上充满了警惕和不安,生怕随时会有危险降临。偶尔可以看到几个流浪者在残缺不全的墙壁边瑟瑟发抖,眼中尽是茫然,似乎已经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
离城不远处的西面平原上,塞尔柱人军队营地内,篝火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营帐四周士卒们的身影。他们或在低声交谈,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或在整理兵器,擦拭着刀枪剑戟,让它们闪烁着寒光。营地虽看似宁静,但在这平静之下,却暗藏着无尽的杀机,仿佛有一头巨兽潜伏在黑暗之中,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敢于靠近它的生命。
营帐中央,李常应正坐在案前,仔细地研读着面前摊开的地图。李常应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专注而锐利,似乎要透过地图看到隐藏其中的秘密。他手中握着一支毛笔,不时在地图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道痕迹。这些痕迹,有的是标记敌军的位置和兵力分布,有的则是对地形地貌的分析和判断。每一次下笔,都显得格外谨慎,斟酌着每一个细节。
就在此时,营帐门帘轻轻一动,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沙陀女战士快步走入。她身着皮甲,长发紧紧束在脑后,面容肃穆,眼神中透着冷静与果敢。她迈步至帐中,拱手抱拳,声音清亮而坚定:“主上,营外有人求见。”
她说得是汉语,这是李常应的军队战时的习惯。为了保密,尤其在对外人需要防备时,李常应的营地里,这些完全汉化的后唐沙陀人士卒间常用汉语交流。
李常应闻声,眉头微皱,头也不抬地问道:“可又是来劝降的法蒂玛王朝使者?本爵无意见他,告诉他若无退兵之意,莫要多言。”
女战士沉默了一瞬,接着说道:“主上,来者并非埃及人。来者亦操汉语,形貌亦似我等东土之人。”
李常应闻言,原本低垂的眼眸微微一动,抬起头来,目光中露出几分惊讶与疑虑。他手中的毛笔停在半空,略作思索后,语气低沉而坚定:“哦?领他进来。”
“诺!”女战士回应。
不多时,营帐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着帘幕被掀开,一个年过半百但身形魁梧的男人步入帐中。他头戴黑色兜帽,面容刚毅,目光如鹰,步伐沉稳有力。虽然年纪不小,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历经风霜的强者气息,仿佛随时可以挥刀杀敌。
那人站定之后,拱手作揖,声音沉稳洪亮:“末将大辽室皮军千户萧照,特来拜见沙陀族长大人。”
这一声“沙陀族长”,瞬间让李常应心中一动。这契丹人竟然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自唐室遗族迁徙至此,隐迹百年之久,他们的沙陀族根基早已深埋,如今却被这位远道而来的契丹将领识破,不由让他心中生出戒备。
“坐。”李常应微微一顿,随即冷静地挥了挥手,示意萧照入座。李常应心中虽疑虑重重,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随即,他向帐中的侍从吩咐道:“上茶。”
不一会儿,侍从端来两碗热茶,轻轻放在李常应和萧照各自身旁桌上。萧照接过茶碗,双手捧着,神情肃穆,却未急于开口。
李常应目光如炬,沉声开口:“我等唐室遗族隐迹此地已百年之久,与大契丹素无瓜葛。千户大人不远千里前来此化外之地,不知有何要事呐?”
萧照轻轻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抿了一口,随后放下茶碗,抬头恭敬地说道:“末将此次奉我主之命,特来向族长求情,请族长放还我大辽的和琳公主。若公主得以平安归国,我主必厚礼相报,且愿重开丝路,造福贵邦。”
“和琳公主?”李常应眉头微皱,略显疑惑,随后沉声道:“千户大人恐怕弄错了。我族并无扣押贵国公主,亦不曾有人见到过贵国公主。”
萧照微微叹息,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族长大人贵人多忘事,二十年前,令弟李常庆曾造访大辽上京,因缘巧合结识了我主,赐他一个举人出身,他再通过科举中了进士,得以被封为翰林学士。我主十分器重他的才学,特地厚待他,还赐他宅第,并常常召见,甚至准许他出入宫阙。谁料,令弟竟趁我主外出巡狩之际,哄骗和琳公主私逃出京,做出这等事情来。这些年来,我主思女成疾,故命我等四处寻访,直到近日才在此地找到线索。还望族长念及天伦人道,放公主归国。”
李常应闻言,面色渐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丝疏离:“舍弟与弟媳早在数年前已故,此事我族人尽知。舍弟年少时确有东行之事,但从未提及曾造访贵国之事。至于弟媳,是舍弟在撒马尔罕迎娶的当地富商之女;据其自称,其父乃是迁居河中的西州回鹘人,我等族人也未曾听闻弟媳是契丹人。”
“亡故?”萧照闻言,脸色骤然大变,眼中掠过一丝震惊,片刻后,他强压心中波澜,复又镇定道:“族长大人,敢问令弟可曾有后嗣?如今是否也在此军中?贵军眼下之处境,想必族长心中自有计较。若公主之后确在军中,还请族长大人念及血脉亲情,放其早日离开此地。”言罢,萧照恭恭敬敬地向李常应深施一礼,神色间满是恳切。
李李常应面色依旧平静,丝毫未因突如其来的问题而动容:“舍弟有无子嗣,乃我唐室家事,不便奉告。而我军阵地则固若金汤,阁下莫要借此扰我军心,否则,休怪本爵无礼相待!”
见李常应如此态度,站在一旁的女战士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声音冷然:“送客!”
萧照闻言,神情一滞,随即站起身来,深深抱拳作揖道:“既如此,末将告辞。”萧照转身离去,背影沉重而坚决,帐外风声掠过,营地中一片肃穆。
待萧照远去,李常应端坐于案前,望着渐渐熄灭的火光,良久未动。他心中波澜涌动,沉重的气息仿佛压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李常应低声自语,目光深沉如同黑夜般无法看透。
夜幕笼罩了整个营地,寒冷的夜风透过帐帘的缝隙呼啸而入,火光在营帐内跳动不止,映照在李常应的脸上,显得他面色愈加沉重。他双目微闭,眉头微蹙,思绪如潮,似乎正在为眼前局势做着某种艰难抉择,但他的焦虑显然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契丹人的造访。
忽然,帐帘轻轻掀动,李锦云脚步轻盈地再度走进营帐来;她的神情依旧镇定,但那略微加快的呼吸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锦云,那个契丹人走了?”李常应的声音低沉而深远,宛如一阵轻风拂过草原,带着丝丝凉意,又似深夜里悠扬的钟声。
“是的,主上,那人已经离去。”李锦云恭敬地回答道,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清晨的鸟鸣声,打破了这份寂静。然而,当她提到那个契丹人时,语气不禁变得疑惑起来,“真不知道那家伙是干什么来的,莫名其妙的一个怪人!说什么要寻找大辽公主,还说得煞有介事……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想行骗,但他又只字不提索要钱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李常应闻言,微微睁眼,,他的声音依然沉重:“锦云,那个契丹人并未胡言乱语,他所言之事,句句属实,确有其事。”
“啊?!”李锦云闻言,心中猛然一震,仿佛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脊背直冲心头。她怔了一下,眼中的震惊与怀疑交织在一起,语气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主上,您是说,漓少主的母亲,竟然真的是大辽公主?”
李常应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眼中透着往事难以掩藏的苦涩和沉重。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低沉,似乎每个字都带着压抑的叹息:“确实如此。只不过,那契丹人并没有说全。李漓的母亲——和琳公主——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是被逼骗的,她与李漓的父亲两情相悦。”
李锦云瞪大了眼睛,心中震撼无比。她从未听闻过这段秘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紧紧盯着李常应,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情感的波动。
李常应微微叹息,继续说道:“但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辽国皇帝因听信奸臣谗言,下令杀害了自己的皇后和太子。而和琳公主,亲眼目睹母亲和兄长的冤死,心中对她的父亲积怨难消,同时她也担心冤案牵连到自己,所以她一直在寻找机会逃离那座冷酷无情的皇宫,远离辽国。”
李锦云的心仿佛被扭紧了,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她的声音微弱,带着沉重的思索。原来那些宫廷传闻背后竟隐藏着这样一段凄凉的往事。
李常应的神情愈发沉肃,他缓缓说道:“这些秘密,漓儿至今也不知情。我原本打算永远把它隐藏,不让李漓知晓。然而,如今契丹人已经找上门来,我不得不将此事告知于你。你要牢牢记住,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能向漓儿提起此事。”
李锦云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心中的敬畏与担忧交织,低声道:“是,主上。我会守口如瓶。”然而李常应将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感到心底隐隐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追问:“主上,您这是……”
李常应看着李锦云,目光中透出几分疲惫和无奈,声音低沉而凝重:“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我恐怕再也无法离开耶路撒冷了。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李常应的这句实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锦云的心头。她感到胸口猛然一紧,仿佛有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下意识地抿紧双唇,眼中的担忧逐渐加深,但她强忍着,没有多说,只是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名沙陀战士匆匆跑进帐内,行礼后急声道:“主上,苏尔家的奥迪隆先生带着一支运送货物的武装商队来了。”
李常应略微一怔,随即稳住情绪,微微抬头道:“哦?快请他进来。”
战士立刻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帐帘被掀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迈步走进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神情却依然精神抖擞。他向李常应行了个礼,开口说道:“阿里维德将军,您之前订购的那批武器已经送到了您的军营。若还有其他需求,您尽管吩咐。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的侄子艾赛德少爷已经成功控制了小亚细亚的潘菲利亚等地区,如今又在那儿建立了新的铁厂,今后我们供货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哦?”李常应听到这个消息后,眼中闪过一丝光彩,略显疲惫的神情也振奋了一些,“你是说,艾赛德已经稳固了那片区域?”
奥迪隆点点头,笑着回答:“是的,艾赛德少爷如今在那儿的势力已渐趋稳定。”
李常应微微颔首,语气稍显沉重:“奥迪隆,我们可能不再需要更多的精铁武器了。眼下的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战斗力锐减,现有的精铁武器已足够使用。”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一丝深思,“不过,我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苏尔家的帮助。”
奥迪隆站得笔直,神情中透着一份真诚:“您尽管吩咐,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必定尽力而为。”
李常应目光沉稳,缓缓道:“我需要你帮我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连同俘虏一起,护送到潘菲利亚。眼下我已无多余的财力支付你们,但你们可以到时向艾赛德取酬,我断定他会为我的决定付钱的。”
奥迪隆豪爽地一笑,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事包在我们身上!至于钱的事,那就让埃尔雅金小姐和艾赛德少爷他们俩自己去商议好了。”
李常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感激:“多谢你们苏尔家的鼎力相助。”
一旁的李锦云眉头微蹙,心中思索着李常应到底意欲何为。他提到将百余人的俘虏送往潘菲利亚,显然那些马穆鲁克俘虏在其中,但除此之外,李常应打算送走的其他人,又会是谁呢?她的脑海中隐隐闪现出某种预感,但一时之间,却难以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让我来介绍一下,”李常说道,目光从李锦云和奥迪隆之间扫过,“这位是奥迪隆·佩恩里克先生,苏尔家的一支武装商船队的队长。这位是我的参将,祖尔菲亚·阿里维德。”
奥迪隆微微一笑,朝祖尔菲亚点头致意,“很高兴认识你,祖尔菲亚。”
“佩恩里克先生,幸会。”李锦云温和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
“报告!”忽然,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帐内的沉静。一名塞尔柱军士兵冲进帐内,气喘吁吁的站着,见奥迪隆在场,士兵犹豫着,并未说话。
“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李常应对士兵说道。
这个士兵用波斯语汇报道:“将军,埃及军正在向圣城东侧行进,敌军已击破当地守军!”
李常应猛地睁开眼,目光瞬间变得如铁般坚定,转向士兵,果断下令:“传令全军,加强警戒,准备迎敌!”
“是!”士兵领命后迅速退出,帐内再次回归短暂的沉寂。
李锦云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后看向李常应,语气中多了几分忧虑:“主上,看来敌军已经开始围城了,恐怕很快便会对我们的阵地发动强攻。我们不如趁现在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岂不是更好?”
李常应听到此话,微微摇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帐外那片沉沉的夜色,低声道:“锦云,你觉得以我军的现状,还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吗?”
李锦云顿时无言,她的目光扫过李常应肩上那份沉重的责任,心中顿时明白。此刻的军队早已疲惫不堪,守城已是强弩之末,哪还有余力主动进攻?即便有勇气,力量终究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