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深山,一弯玄月隐在树梢后,月光透着半分寡淡。
沈知蒽刚吃过晚饭,费了好大劲和女佣要了些纸和笔,然后回了二楼房间。
她倚在床头画珲河的两岸,南侧是中式园林别墅区雅颂湾,北面是大平层雅颂大院。
她画人体骨骼组织,偏偏一处骨骼断裂,然后再做髓内钉定位。
……
沈知蒽乱画一通,画到泪流不止。
她没拉窗帘,夜色将深时,窗子倏然被照上通片黄光,射落到纸张上,仿若珲河洒了夕阳的光。
下班的人开始陆续归家,该做饭的做饭,该洗澡的洗澡。
有的夫妻在吵嘴,有的婴儿在牙牙学语,有的情侣还在岸边漫步……
这些最平凡的幸福,在沈知蒽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转头向窗外看去,周望澎回来了。
沈知蒽回过脸,心如死水,笔尖继续在纸张上乱画,那具人体骨骼被画上了钢铁牢笼。
在她的笔尖给牢笼画上铁锁的时候,周望澎推门而入。
几天不在,床上的人瘦了,身上一条纯白连衣裙,左脚踝上的朱砂串红得很是耀眼。
周望澎下身穿黑色裤子,上身一件系了两三粒扣子的黑色衬衫,上面盛开几朵幽红色的花。
他在门口立了些许,问沈知蒽:“吃过晚饭了么?”
沈知蒽一双无望的眼睛看向他,一个字也没说,又低下头去。
周望澎关了卧房门,一步步走到床前。
“沈知蒽,”他第一次郑重地叫她的名字,“以后你跟我过吧,我会善待你的孩子。”
沈知蒽手中的笔一顿,接着又开始在纸面的牢笼上画下无数道锁,双睫垂下的瞬间,有湿痕砸到了牢笼上。
“你连我都不善待,怎么可能善待我的孩子?”
“闻书砚沉海了。”周望澎没有情绪地说。
“你是死神吗?”沈知蒽猛然抬头,已然布了满脸的泪,纵横交错,“周望澎,你凭什么诅咒他,你自己去死好了!”
她不再信学医时无比虔诚许下的希波拉底誓言,她开始诅咒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她不惧怕誓言的最后一句——
请求神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周望澎看着沈知蒽没说话,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低头在上面点了几下,直接扔到了床上。
手机顺势滑到沈知蒽脚边,与朱砂串近在咫尺。
视频很清晰,右上角有事件发生日期,是今天沿海地区的军事演习。
无边无垠的深海之上,位于首位的歼击机带领整支队伍,以军人之姿飞向一万六千米高的苍穹。
演习进行到一半时,忽然有外机靠近挑衅,它不断改变飞行姿态,对中方战斗机进行危险挤压。
为首的歼击机先对外机进行了驱离警告,但是对面不以为然。
双方整个过程缠斗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外机油耗不足而投降,但是撤离时,因为极速转弯,造成了两方互撞的惨烈事故。
我方某架歼击机机翼被摧毁,烈红的火焰窜了半个机身,在无法挽回的失控中,沉入了海面。
从此,那架战斗机里的军官,他恢复了军衔,也有了可以透明的代号——AFm7,姓氏也不再被隐藏。
他姓闻,闻名天下,大振中华的闻。
——
沈知蒽坐在床上,依旧保持看手机的姿势。
她闭了好久的眼睛,却掩不住咸涩的泪,直到眼泪把纸面上的牢笼湿透。
“周望澎,我饿了,我想喝红豆粥,不要米,只要红豆。”
沈知蒽紧紧握住脚踝上的朱砂串,像是要抓住人的生命,她仰面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一字一字说出来。
“还想吃别的么?”周望澎缓声问她:“比如菜或者肉。”
“那就给我加点糖吧,多加点。”沈知蒽眼睛红透,里面是深深的绝望与悲凉。
红豆最相思,最是要她命。
哪怕以命一搏,她也要走出这深山,去确认闻书砚的生死。
半小时后,沈知蒽已经坐在一楼餐厅里,女佣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
红的汤汁,白的热气。
周望澎坐在对面玩手机,漫不经心往沈知蒽那边落下一眼,“这东西能好吃么?”
“当然,况且还加了糖。”
沈知蒽的脸上难得有了丝冰冷的笑意,她捏起勺柄盛了一勺递进嘴里。
第二勺,
第三勺,
……
随着瓷勺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那抹白裙子身影也从椅子坠落倒在了地上。
周望澎腾地站起身,精壮的长腿一抬,一脚踹上一旁的女佣。
女佣弹出去两三米摔在地上,嘴里咳出一滩鲜血,她拼命对周望澎摇头,解释。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周望澎已经横抱起沈知蒽夺门而出。
房子外立时响起引擎发动的轰鸣,夜色下,防弹车给足了油门,向山下疾驰而去。
——
雅颂大院。
赵景尧和陆匀骁去了物业调取监控,桑筱麦向沈知蒽那栋楼走去。
但是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进了房间。
薯条儿打完点滴不久,恢复了些精神。
阿姨走后,它病恹恹地趴在沙发上,满脸的生无可恋,身下压着沈知蒽失踪那天它咬下的腰带。
某时,薯条儿的耳朵猝然立起,门外竟然有输入密码的声音。
它嗖得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欢喜地朝门口跑去。
它以为主人终于回来了,但是门一敞开,竟然是那个最喜欢和它一较高下的男人。
闻书砚身上带了些春寒,黑色鸭舌帽下,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从手机可以开机那一刻,他就没联系到沈知蒽,沈家父母应该在手术室,电话也无人接听。
凭着强烈不安的直觉,一飞到奉城,闻书砚就赶来了这里。
“豌豌,你在家么?”闻书砚去叫沈知蒽的小名。
薯条儿一见门外是闻书砚,它再也没有往日的针锋相对。
转身跑回沙发叼起那条腰带,又迅速跑回,薯条儿站起身,把腰带递到闻书砚手上。
他拿起沈知蒽的大衣腰带,修长手指隐忍住轻颤,“你是不是几天没见过你主人了?”
再看薯条儿,它已经泪流满面,嘴里向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哀哀地叫哼。
近些日子的焦灼不安,光怪陆离的梦境……所有都化作攒心的万箭,万箭齐发,深深刺进闻书砚的心脏。
他转身开门要走,门刚开,桑筱麦正从电梯下来向这边跑。
“闻——你,你回来了?”一看见闻书砚,桑筱麦原本哭红的眼睛现在更红。
闻书砚一张极度英俊的脸,此时布满阴霾,叫人看了发怕。
“沈知蒽不见了,是么?”他向桑筱麦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眼泪和声音一起落下来,“是,我们几个正在查监控找线索,蒽蒽手机在今天之前还能联系上,说是去墨尔本参加同学婚礼。”
如果沈知蒽真是去了墨尔本,那是最好不过。
闻书砚太怕她有事,选择先去证实这件事的真假,“你有纪淮南的联系方式么?”
桑筱麦摇头,“删了好几年了。”
闻书砚面向墙壁,一手掐在腰身上,另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上等电话,每一次无声的叹息,宽实的肩膀就要起落一回。
“把纪淮南手机号发给我。”他声线阴沉地命令。
闻洛溪正趴在床上敷面膜刷韩剧,“干嘛呀小叔叔?”
“立刻!别废话!”闻书砚一字比一字音高,冷沉音色回荡在走廊里,差点给闻洛溪面膜吓掉。
她赶快给小叔叔发了纪淮南手机号。
嘴里抱怨:“小叔叔凶死了,好几个月不见,一回来就要吃人似的,说翻脸就翻脸,小婶婶平时是怎么忍他的。”
——
寂静的走廊里,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我,闻书砚。”
与沈知蒽相关的事,纪淮南一点也不墨迹,因为他中途转过学,有的同学已经断联。
他找了能找的所有同学,立即互相打听询问,最后回复闻书砚:他们的同学只有一个结婚的,去年已经结完了,今年更没有。
与纪淮南的电话挂断后,闻书砚当即给周望澎的号码拨过去,空号。
清亮廊灯照在闻书砚的暗黑色大衣上,整个颀长的身躯坚硬挺立,他扶了下黑色鸭舌帽帽檐,浑身仿若向外散着阵阵杀气。
桑筱麦甚至不敢直眼去看这个男人。
闻书砚转过身来,去按下楼电梯,他沉嗓对桑筱麦留下一句话,“你们不用找了,我去接豌豌回家。”
当夜,奉飞试飞基地里,一架灰色超音速隐形轰炸机极速升空。
在墨蓝色的无垠星空下,轰隆隆飞向越境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