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近一个月没有进过姨娘的小院了。这段时间,他多是宿在自己的小院中,有时候住书房。比起王府之中原就有的几个姨娘,新入府的芙蓉姨娘、蕙姨娘、素馨姨娘难免心中不安。既怕守活寡,又怕自此便被宁王遗忘。她们都清楚,她们是皇后硬塞给宁王的,宁王并不喜欢。
今日,素馨姨娘听说王爷回来了,便亲自做了一盘山楂糕,寻去了书房。
书房中,宁王坐在花厅中,正在与七八位太医说着什么。他神色肃穆,几位太医,彼此交头谈论,谈论完之后,写下一张方子,交给宁王看,宁王看完又一一传阅。
点头,摇头,摇头,点头。桌面上堆放着医书,也堆满了一张张药方。
“诸位太医,你们讨论了半天,连一张不影响王妃身体,长久服用的药方都开不出来,我要你们有何用,你们又如何能担太医这一职责。”宁王面色不善。他心烦意躁,心尖上泛着深邃的痛楚。
他的记忆又开始混乱了,白日里,眼前竟是一片红花田。
新来了一个纸扎人,是一个幼小的姑娘,十一二岁,懵懵懂懂,人事不知。她是活剥制成纸人了,死了,灵魂也保持了死前的状态。
失血的皮肤被涂了一层红色颜料,成粉色,圆圆红红的两腮,红艳的嘴唇。据说,粉红色的纸扎人怨气最大,可她却无一丝怨气。不知是因为年幼,还是忘了生前的一切。
她最喜欢蹲在花田,缠着女鬼。
她总是问,云起姐姐,你当我妈妈好不好。
女鬼一开始搭理她,久了也烦了,被她的聒噪吵的头疼。她问,妈妈是什么?
纸扎小鬼偏了偏头,就是娘。她拉着女鬼,我好喜欢你,你当我娘好不好。
女鬼蹲下,与她对视。她问,为什么选我?
纸扎小鬼笑着:因为你叫云起啊。这首诗我学过,王维的《终南别业》。她晃着脑袋,你叫云起,你生前的生活一定闲静。
她想,闲静的生活多好啊。
女鬼笑着摇头,可是我生不了孩子啊,我有病。
纸扎小鬼眨眨眼,偏偏头,她一把抱住女鬼。姐姐,你不要伤心难过。
女鬼还是摇头,我不难过。
不,你很难过,我知道的。纸扎小鬼很认真严肃的看着女鬼,虽然她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但她还是努力表现着认真。
她说,孟婆婆说,你结婚了,那你的丈夫知道吗?刚来的不久的她,还保留着孩童的好奇心,不像他们,在下面待的久了,什么都忘了。
女鬼微愣,随即摘下一朵花放到纸扎小鬼的手中。他不知道。
你没告诉他吗?小鬼一手拿着花,一手牵着女鬼。我觉得这样不好,你们应该彼此坦诚相对。
没告诉他,也没必要。女鬼淡淡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啊,他是他,我是我。
纸扎小鬼紧紧握着女鬼的手,运气姐姐,你不要难过。
女鬼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不敢用力,生怕戳破了薄薄的一层纸衣。我不难过。
纸扎小鬼极其的执拗,你骗人,我知道,你很难过很难过。
……
红色的花田刺着他的眼,刺着他的心,又锐又痛。心底的哀绝一重又一重,那是根本无从躲避的痛楚。
“王爷。”素馨走入花厅,款款走到宁王的身边,将山楂糕放下。托盘之上,山楂糕方方正正,一口大小,整整齐齐码在釉里红转把盘中。白色的釉里红转把盘,盘璧一抹晕染而开的红,与盘子上的山楂糕相得益彰。托盘中还有一枚小小的银叉,摆放在一张雪白的竹浆纸上。纸张之上,是亲画的点点山楂花。一点一滴,尽显心思。
“朹树如梅,其子大如指头,赤色似柰,可食。此即山楂也。”她轻笑道,“《日用本草》有记载:化食积,行结气,健胃宽膈,消血痞气块。”
“听厨房说,王爷这些日子胃口不佳,妾便献丑,做了山楂糕。”素手端起盘子,将山楂糕从托盘中拿出,放到了宁王的面前。
“伍德,去把伺候王妃的侍女都叫来。”宁王没有应声,只是对伍德道。宁安不喜旁人触碰,平时沐浴,能自己来便是自己来。可她们是宁安的陪嫁侍女,定知道一些什么。
“王爷,日常可多用些动物的内脏,如肝肚之类。”一个老太医上前,“老臣曾经为一个类似的患者诊治过,当时老臣只是开了些寻常的滋补汤药给她。复三年,老臣又遇到她,惊觉此人症状已经得到缓解,老臣自知,并非因老臣的汤药,便细细的询问了。”他看着宁王,“此人爱食动物内脏。”
宁王摇头,他的王妃许是身子亏的多了,甚少食肉,吃的多了,便会恶心呕吐。
“王爷?”素馨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宁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搭理她。一众太医也在窃窃私语,谈论着王妃的病情。
她见宁王并没有不快之色,才又道,“王爷,这山楂糕妾去了皮,将果肉细细碾压,去了壳,挑了丝,加了白糖、藕粉……若是用不完,还可以入菜,可烧肉,可炖鸡……”
“滚出去!”宁王烦躁,忍耐不住,大声喝道。
素馨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眉眼触及宁王的冷然,才感到害怕,心中委屈,却不敢哭,赶紧缩着身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