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不明确临时负责人,绝对是地委有意为之,但地委为什么这样做,李学武没有找到一个自己能够信服的答案。作为同样的问题,自己反复琢磨也没有想通透,张庆合搓着眼镜片子,就道出了其中玄机。
张庆合点透之后,李学武才回过味来,地区里符合条件的处级干部,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地区各局委办,国有企业的主要负责人,都具备资格,在地区当一个局长也就是在行业内有影响力,只有真正当了县长,成为县委书记才能勉强算个官,县长和县委书记对于处级干部来讲,太有吸引力了。这些符合条件的处级干部,不少有省城甚至北京的关系,到时候神仙打架,邹新民当不上县长,也只能怪自己后台不赢了。而作为地委,就有了择优考虑的可能性。临平如此,看来光明县也是如此啊!
李学武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感叹道:庆合啊:从现在来看,我更适合到地区工作,你更适合来县委抓全面工作!这次我去学习,除了铁路的事,我是一概不问、一律不管、一言不发。
李学武说得坦诚,作为县委书记,能有这样的认识和胸怀,并不容易。同样作为领导干部,成长经历不同,张庆合和李学武的思维方式,处事风格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虽然都有着朴实的为民情怀,但一个务虚多一些,一个务实多一些。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彻夜长谈,从重点工程,招商引资到反腐倡廉,干部任免都谈了一个透彻。
直到雄鸡报晓,一缕晨曦悄然铺开,县委大院换了颜色,李学武从厚厚的人事档案里,翻出了县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档案,慢慢地从上衣兜里摸出了钢笔,拔开了笔帽之后,在履历表上写下了六个大字“此人不能重用”——李学武。
签完字之后,李学武盖上了笔帽,做了一个扩胸运动,放松了起来。
张庆合拿起了档案,静静地看了一眼,曾经作为组织部长,张庆合深知,这六个字,基本上也就是李学武与邹新民结下世仇,以后无论是哪一级组织,只要调阅邹新民的档案,想要重用邹新民都会有所顾忌。
张庆合道:学武啊,你这样,无论是哪一级组织,只要是调邹新民的档案,都会看到这一句话啊。
李学武十分平静地道:邹新民这个同志,没有原则,没有大局,私心甚重,十分狡诈啊。庆合,你以后要注意啊。得罪人的事嘛我来干,这也是我在临平签的最后一个字。除了极个别的同志外,临平的干部群众队伍整体是很好的,七十万父老交到你的手上,我放心啦!
走出来县委大院,朝霞满天,金光夺目!
李学武环顾良久又感慨道“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庆合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拜托了。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满怀对临平七十万父老的深情厚谊,李学武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平县。
张庆合站在县委大院,深情凝视李学武的汽车消失在拐角处。
县委副书记张庆合第一件工作,就是召开了党政联系扩大会议,专题研究交通攻坚工作,铁道兵出身的张庆合,又主持了环高路和两高路的修建,在听完了县政府分管副县长,交通局和临平高标准公路的工作汇报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众人一边汇报,张庆合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看着汇报材料,听到数据的不时拿起笔做记录和标注,待交通、财政、各有关乡镇汇报完之后,张庆合就发现了端倪,还是不露声色地摘下了眼镜道:同志们,完成70%的重要性我就不赘述了。听完了大家的汇报,我还以为多大的困难,问题的关键就是碎石,我看这个问题能解决,70%的目标一定能够完成,大家有没有信心啊?
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不容置疑,所有的干部都将目光注视着张庆合,看一看这位县委副书记如何破局。
众人听完之后,倒是没有多少的波动,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什么回应。
张庆合放下眼镜,环顾了四周又道:同志们,大家没有信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旺看了看大家没有人表态,自然不好让领导的话落在地上,就犹豫了下道:张书记啊,我来讲几句吧,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我先表个态哈,坚决落实张书记的指示,带头到工地吃住,不完成目标不回县城,不就是半个月嘛。但是现在啊,同志们身上有包袱啊,正财县长虚报了进度,这个事在座的不少同志都参了会,包括我。现在说地委要追究当时知情不报同志们的责任。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担心一边干活一边犯错。
冯明旺说完,会议室里不少人就频频点头。
冯明旺又道:张书记,事实上,当时我们在座的不少人都提出了反对意见,只是没有坚持,庆合书记,您是知道的,同在一个班子里作为同志,很多话我们不好说。
张庆合点了点头,心里暗道:看来地委要追查的事给同志们造成了心理负担,大家担心刚换了领导,会拿他们立威。
张庆合道:同志们,我讲一个原则啊,多换思想少换人,不换思想再换人。临平的干部队伍是值得信任依赖的,大家多适应商品经济发展形势,踏踏实实工作,大家的成绩县委能够看到。对于正财同志为临平做出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对于瞒报修路进度的事,县委会充分考虑主观原因和客观事实,这个请同志们放心。现在大家要端正态度,正确认识,团结一致往前看……
一番话过后,不少人的表情也就轻松了下来。张庆合道:同志们,从目前来看,还有十五天的时间,时间紧张,任务艰巨,但只要大家充分动员群众,干部分片包干还是有很大希望的。这样啊,冯副县长牵头,县委和县政府党政领导班子每人划定责任段,吃住在工地,什么时候完成了目标。什么时候回来,啊,那一段任务最为艰巨划给我。下面商量碎石的事,财政局,从资金方面谈一谈吧。
财政局局长曾亚联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邹新民,清了清嗓子道:张书记啊,财政局发言。
怕刚才的发言张庆合没记住自己,又补充道:我是财政局的局长曾亚联。之前啊,地区财政局的领导专门做过安排,修建高标准公路啊,原则上要由地区建委来提供碎石,目前地区建委的碎石供应三四个县,如果要提高碎石的供应效率,必须加钱才行,但是地区财政局不可能报销额外增加的成本,年底花钱的地方多,县里财政也没有多余的钱支付给建委。
张庆合看了看手中的材料道:我刚才听了汇报,地区建委的碎石价格比市场价高了20%,这是怎么回事啊?
交通局长刘志强又清了清嗓子,一副大义凛然的道:张书记啊,这个建委的碎石是石英砂石,硬度高、韧性好、吸水率低,一分钱一分货,咱们这是第一条高标准公路,质量高于一切,所以我们才花大价钱买了石英砂石。看张庆合没什么表情,又补充道:张书记啊,咱们不能出了力、花了钱、修了路最后搞成豆腐渣让群众骂娘!
张庆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戴上了眼镜,瞅了一眼刘志强前面的座牌,算是记下了刘志强。
张庆合道:交通局刘局长是吧,说得好啊,大家记住,咱们不能出了力、花了钱、修了路最后搞成豆腐渣让群众骂娘!这是咱们临平的良心工程,民心工程,致富工程。但是,刘局长啊,全地区哪条公路用的不是石英砂石?为什么我们的石英砂石价格高?里面掺了金矿啊!
刘志强刚想要解释什么,张庆合挥了挥手道:我把话说完你再说,石英砂石嘛,硬度高、韧性好、吸水率低但是价格也低吧。价格低的原因是石英砂石抗压强度和耐酸碱腐蚀性能不足。临平拉煤的车多,腐蚀大。重车也多,对碎石的硬度要求高。按照正常的标准,碎石的硬度要达到5.5-7 mohs之间,石英砂石勉强及格吧。我就没搞明白,你们怎么会选择石英砂碎石?再看你们的价格明明可以买到花岗岩碎石或者角砾岩碎石,怎么买成了价格最低,抗压最差的石英砂?
听到张庆合一连串的发问,刘志强愣住了,顿感脸红得发烫,表情也就尴尬了起来,心里暗道:自己是半路出家的交通局长,怎么还整上了英语,mohs啥意思?张庆合——书记,怎么这么精通业务?寥寥数语就发现了碎石存在的猫腻。
同样脸红紧张的还有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财政局局长、审计局局长一众干部,大家都将目光落在刘志强的脸上。
对于张叔如此的熟悉业务,我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张叔是铁道兵出身,在大山里挖了近十年的石头……
我在笔记本上,飞速的记下了石英砂石、花岗岩碎石和角砾岩碎石,回去好翻找资料。
第一次和干部们见面开会,张庆合并不想让谁下不来台,更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去揭盖子,毕竟自己还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第一天就算旧账,必将引起干部队伍的动荡和前任领导的不满。张庆合只是笑了笑道:我说过了,多换思想少换人,刘局长啊,思想要转变。同志们记住,我的风格不是听大家讲困难的,困难我不知道吗?你不讲县委就看不到吗?我是要听大家讲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克服困难的办法。领导干部不解决问题那就不合格嘛,不合格产品县委肯定要坚决拿下来?
说完之后盯着刘志强道:我不是说你啊,你别紧张,我是说在座的所有人。说罢扣了扣桌子道:你有没有办法把碎石的事情搞定啊,还需不需要县委帮助一下。
刘志强眼皮跳动,脸色苍白,心里还在想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两只眼同时跳难道是家财散尽的灭顶之灾,这要是被揭了盖子,还不得被新书记当场“祭旗”。忙说道:啊,张书记放心,就是再难我们也不能让县委为难?有办法有办法。
张庆合点了点头:刘局长思想转变很快嘛,大家要向刘局长学习,开动脑筋解决问题。具体什么办法我不过问,是分管副县长的事。来来来,财神爷,表态!
曾亚连马上端坐了起来,表态道:书记放心,就算是再大的困难,我们加强沟通,加强汇报,争取支持,克服困难。
张庆合道:曾局长这几句话是有理论水平的嘛。俗话都说新官不理旧账,以前的事我现在不过问,等同志们打完了这场硬仗,我去地委给同志们请功。
散了会之后,亚男忙上前一步,把张叔的凳子拖了出来,好方便张叔退出会场,张叔只拿着自己的眼镜,亚男很快就把杯子和笔记本端在了手里,送张叔走了走出了会议室。我看着张叔稳步离开会议室,心里暗道:这老头,气势太足了,我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张叔一出门,会议室里不少干部都是长吁一口气,气氛顿时也就放松了下来。大家一边走,一边和相熟的干部议论着这位主持工作的副书记。
刚刚出了门,暖阳如春,钟潇虹难道在县委大院里露出了微笑,阳光照在脸上,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钟潇虹笑着道:李局长,这个张书记您熟不熟悉?
啊,还行吧,认识认识。
钟潇虹看四下无人,悄声笑道:你没看到曾局长,今天开会,他的手哆嗦的,都快拿不住笔了。
我悄声道:别说曾局长了,我的手都在哆嗦。
你们不是认识?
啊,认识,只可惜啊,咱张书记年龄大了些。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啊。
钟潇虹道:大器晚不晚成我不知道,我是大气都不敢出。
哎,没事,张书记人可好了,我现在就要去张书记办公室报个到,昨天他是忙了一天一夜。等到张书记忙完,我带你认识张书记。
钟潇虹停下了脚步,微微仰着头,双眸轻闭,面向了太阳,修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十分灵动。高挺的鼻梁下,那粉嫩的嘴唇微微上扬,似乎正沉浸在这冬日阳光给予的惬意怀抱中。脸颊上那若有若无的绒毛清晰可见,忍不住让人多看了一眼。
钟潇虹道:朝阳,我觉得你的名字起的真好。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我感觉春天来了一样。
正说着,办公室的一个同志走过来道:钟主任,邹县长让您过去。
钟潇虹忙一本正经地朝着邹新民的办公室走去。
到了办公室里,邹新民看钟潇虹进来,十分客气地道:钟主任,快请坐。
钟潇虹坐下之后,邹新民道:钟主任啊,这个罗县长走了,一些紧要的文件,底下等着签字,一般来讲啊,是县长签比较合适。县长不在的时候一般是我签,但是现在地委没有明确,我也不好直接签,更不好直接问,你是办公室主任,这样,你去问问张书记,这个文件谁签合适?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选自毛主席《清平乐·会昌》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山先生。
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 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唐 · 吴仁璧——《凤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