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郑红旗,一上午的时间在地区里找几位领导汇报了工作,临近午饭的时候,又来到了邓牧为的办公室。
张庆合和邓牧为已经聊了一会,见郑红旗进来,也就闲说了几句。
地区里的领导也好,县里的领导也罢,也并不是见面就一本正经地说工作,相熟的几个人在一起,也和普通人无异,聊天吹牛在日常里都很常见。
郑红旗将副专员王瑞凤的检查情况做了汇报,但专员齐永林的态度,郑红旗却一时没有说。毕竟齐永林是自己的老领导,这个时候说了之后,就有一些在中间造谣生事,出卖领导的负罪感。郑红旗虽然接受了正规的大学教学,但从骨子里讲,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虽然不要说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但对待齐永林,其心里虽然有些看法,但内心里还是尊重多一些。
郑红旗道:牧为书记,我担心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王专员一旦向永林同志汇报,县里会陷入被动啊。
邓牧为听到之后,也是陷入了沉思,因为这份文件,钟书记直接叫停了几个干部的任命,这其中就有王瑞凤兼任行署秘书长的议题,为此,两位领导在班子会上还有了些争执,显然,如果事情持续恶化下去,闹出了地委和行署不和的消息之后,可以说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而这个代价对地区来讲,极有可能是贻误发展的契机。
邓牧为起了身,从办公桌上拿出了一盒烟,扔了两支出来之后就点了火,三个人围着小茶几就抽了起来。
邓牧为道:从实际来讲,我负责工业的时候,就想着把这个放给县里,后来瑞凤同志接替了我之后啊,又将这个事收紧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收紧之后便于统一规划和企业管理;放开之后能够促进企业发展,增加就业。如果站在未来看不好评判对错,但从过去的经验和现在的实际来看,把审批权放下去,先让群众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啊。
抽了一口烟之后,邓牧为继续道:这样,我们今天把这个问题讲透彻。将审批权给县里,这其实不是什么放权,这就是上级政府的“甩包袱”,为什么说是“甩包袱”呢?一个群体或者集体,不能为国家创造价值,不能贡献财富,反而需要国家养着,这是不是一种包袱。就像咱们之前的农村集体经济的时候,生产队生产的粮食别说交公粮,还要吃国家的救济粮,这对国家来讲是不是一种包袱?我看是。怎么甩的那,就是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只要咱群众认可土地是集体的这个大原则,产出的粮食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充分调动了广大社员的生产积极性,才解决粮食的问题。这么看来,国家是不是甩包袱。同理,现在国家财政的困难程度已经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了,各级国有企业普遍出现了亏损,国家无力承担群众的就业和农村富余劳动力的转移,会不会产生严重的社会问题。给些政策,让咱们群众自寻一条出路,这不就是“甩包袱”嘛。所以,咱们的干部就是应该从思想上重新认识什么是权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红旗同志,你想一想,不解决群众的生存问题,生计问题和生活问题,咱们还当什么领导。
俩人还是第一次听到“甩包袱”这个概念,特别是郑红旗,心里不禁感慨,以前自己总觉得钟毅、邓牧为、张庆合他们都是泥腿子的干部,而如今慢慢地接触下来,这些从群众里走出来的干部,不仅有驾驭复杂问题的能力,还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这些是在大机关里学习不到的。
邓牧为道:红旗啊,你说的这个情况是有些棘手,之前地委一直在顾虑和行署的关系,考虑到地委干涉太多,会影响和行署间的团结,看来这件事已经影响了地方的发展,都是革命同志,不能总是打肚皮官司,是时候将这个事放在桌面上谈一谈了。这样,钟书记上午去东洪县调研油田筹建工作去了,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向钟书记做个汇报。现在十二点,走,去食堂,边吃边聊。
如若不是邓牧为的邀请,郑红旗和张庆合并不打算在地委大院里食堂吃饭,倒不是因为食堂吃得不行,相反,地委大院食堂吃饭是比较时兴的自助餐,三荤两素五个菜可以任意选择,比县委大院食堂高档了几个档次。之所以现在自己不愿在地委大院食堂里吃饭,主要还是考虑被人说成了自己和哪位领导走得近,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下了楼,郑红旗就通知张庆合,县里下午的会改期到明天上午。
王瑞凤从平安县回来之后,顾不上吃中午饭,就气冲冲地来到了齐永林的办公室,没等吩咐,就一屁股坐在了齐永林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
齐永林道:怎么了,瑞凤同志,是谁把你惹到了?
王瑞凤道:齐专员,我想问一下,咱们行署的命令是不是出不了这地委大院啊,是不是这个只有咱们两个在执行啊。
齐永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起了身打开了后面的柜子,说道:喝点绿茶,去去火。说着,就拿起了水壶,拿掉了上面的塞子,用两根手指在暖水壶上面透过水蒸气等到温度探了探水温,又道:瑞凤同志,瑞凤同志啊,不要着急,当领导嘛,学问大着那,就比如这泡茶,不同的茶需求的温度是不一样的,嗯,这款绿茶适宜的水温一般在 80c至 85c左右。水温再高容易破坏茶叶中的维生素和营养成分,茶叶也会变黄,茶水变苦,茶叶的香气也就出不来;而水温过低,那咱这茶叶中有效成分的浸出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茶味淡薄,香气不高。而有的茶则需要放在烧水壶里去慢慢煮,这也就是《道德经》里面所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油盐酱醋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这里面可就是考手艺了,不能着急,着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听完齐永林的话,王瑞凤也没有着急喝茶,而是端着茶船,拿着茶盖,学着齐永林的样子,一边拨弄茶叶,一边静静地听。
听完之后,王瑞凤才道:永林专员啊,今天我去了平安县,这个县的干部,简直就是欺上瞒下,胡作非为,地区的文件置若罔闻。咱们三令五申之下,还未经批准,就批准了多家乡镇企业。
齐永林很是惬意地往椅子上一靠,手里把玩着盖碗就道:瑞凤同志啊,这事不是很简单嘛。文件上面写得很清楚,未按照地区的文件执行,就承担相应的责任嘛。
王瑞凤道:书记,如果按文件办,就要处理他们县长和分管的副县长,永林专员,我意思是让他们县委政府来做个检讨,下不为例。
齐永林道:瑞凤同志啊,刚才你自己还在讲,文件不出地委大院,怎么,现在别人违反了规定,你也不按照文件的处置原则办,这不是带头违反文件规定嘛?这样下去,才会形成一种恶性的循环嘛。
王瑞凤将盖碗茶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正经地道:永林专员,我可听说这个平安县的县长孙友福,马上就要转正了,在这样的档口上,咱们真的把他处理了,地委能乐意?
齐永林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就将盖碗也放了茶杯之上,淡淡地道:瑞凤同志啊,我还以为,省委选你来,就是因为你不是咱们本地的干部,能够脱离地区的这些人情世故,放开手脚大胆工作,看来省委在选人用人方面,也是有局限性的嘛。
王瑞凤一听,这齐永林说得确实也有道理,自己牵头的文件上,明明将相关责任写得一清二楚,但平安县委县政府还是我行我素,既不请示也不报告,长此以往下去,自己在地区还能有什么威信可言。
王瑞凤端着杯子,喝了口茶,就道:永林专员,下午我就拟定通报稿件,全地区通报批评平安县委政府,并责令平安县政府向行署做出深刻检查,已经审批的几家企业,收回执照,报地区统一审核。永林专员,到时候文件请您签发。
齐永林道:哎,这件事是你分工内的事,我不像某些同志,抓住权力不放手,分管领域内,瑞凤同志,你有着绝对的权力,不用请示,也不用汇报,我充分放权给你。
说完了这件事,王瑞凤又汇报了自己在高粱红酒厂和曹河酒厂合作上的打算。
齐永林道:这件事啊,某些同志,还是有私心滴,总想利用手中的权力,给自己的家乡,给自己的旧部谋些福利。心底无私天地宽,瑞凤同志,我还是那句话,尊重你的意见。
吃了午饭,王瑞凤马上将工作安排了下去,一是写一份关于平安县委县政府违反行署有关部署的通报,第二则是起草一份曹河酒厂和高粱红酒厂合作的建设性方案。
王瑞凤看着地委大院里,有着不少吃了饭一起散步的人,第三五成群在梧桐树下绕着圈,王瑞凤内心里还有些羡慕,自己作为党政班子里唯一的女干部,在男人堆里就显得很不合适,如果去和普通的干部遛弯散步,则又显得失了自己的身份。思前想后,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爱人。
亲爱的,吃饭没有。
吃了,正在办公室,准备休息啊。这周回不回来啊。
这周,这周不一定,我到地区不久,根基不牢,很多基层的同志,对我很不服气,我还是想着,多在地区干点,好扩大自己的群众基础。
对面道:看不出来啊,在地方上比在省城态度端正多了嘛,你好好表现,干出点成绩,爸才好争取早日让你进地委班子。
是啊,现在这个副专员,工作可不好干,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去平安县检查,他们竟敢糊弄我……,还好,齐永林专员还比较支持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瑞凤你说话方不方便。
就我一个人啊。
瑞凤啊,我怎么感觉你是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那?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少说多看,他什么字也不签,出了问题不都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