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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魔已死,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宿忻转身,开口就问:“徐道友,这位身形飘忽,似是非人,不知……”

他话未说完,身前白影一晃,脑中便顿时空白一瞬。

徐子青正不知如何答话,就见到好友晃身于宿忻身前,伸出一指轻点其眉心之间。而后再晃身,就回归储物戒中。

此时宿忻微微皱眉,眼中略有迷蒙,随即看一眼焦涂尸身,说道:“血魔已诛,总算是没白来这一遭。”

徐子青恍然。看这情形,宿忻分明已然忘却云冽所在。他便笑道:“多亏宿道友与我联手,不然恐怕难以成功。”

宿忻也有些得意:“徐道友修为高深,亦是让人甘拜下风。”

两人说了两句,徐子青便走到东黎兄弟面前。他见东黎熙目光怔然,口气不由一软:“太子殿下,邪魔已然伏诛,后事如何,还要你拿个主意。”

东黎熙缓缓将目光挪回,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重又是那举止端方、从容不迫的承璜国储君,说道:“熙得两位仙长相助,不胜感激,还请两位稍待,熙自备下酒宴,以款待仙师。”

徐子青暗自摇头,回头去看宿忻,问道:“宿道友,你看?”

宿忻本来是要皱眉,忽然眼光一转,又道:“就给这太子面子。徐道友,方才事态紧急,你我齐心诛魔,此时却可说说话,也互相认识一番。”

徐子青心中微叹,这宿忻性子直爽,脾气虽说暴烈了些,却并非心思诡谲之人,对他印象倒也不坏。只是现下宿忻按捺了脾气,也不知心里有了什么念头……总归都是麻烦。

不过盛情难却,他不能推拒,也只好点头道:“既然如此,宿道友,请?”

宿忻粲然一笑:“请!”

东黎熙见两人言谈罢了,就对东黎昭吩咐道:“昭儿,引两位仙长先去小坐片刻,待安顿好了,再来帮我。”

东黎昭原本心疼兄长伤势严重,但也明白事理,就说道:“是,昭儿去了。”便去引那两位修士,只想着,若能动作快些,当可尽快来相助兄长。

徐子青与宿忻随东黎昭去了,东黎熙却慢慢走到焦涂尸身前面,定定看他。

良久,他才轻声一笑:“焦大哥情谊,熙牢记于心。熙愚钝,竟从不知大哥心意,如今知晓,奈何……”

怔怔立了一会儿,东黎熙自腰上取出一把匕首,在院中那株顶天碧树下缓慢掘土,一下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挖出一个土坑来。

而后他站起身,回到焦涂尸身之前。虽说焦涂死状惨烈,东黎熙却不嫌弃,伸手将他抱起。因有着力,心口伤处撕扯,竟是有噬心之痛,然而他恍若不觉,把焦涂尸首放置土坑之中。又是一捧一捧,将它填上。

待填好土坑,东黎昭已是回来,他见皇兄如此寂寥之态,不由心中担忧:“大哥,你……”

东黎熙怅然道:“他为我受苦良多,我分明知他秉性,却不生丝毫怀疑,反倒憎恨于他,真将他当做狼心贼子。”

东黎昭立时说道:“都是邪魔修作祟,大哥被蒙在鼓里,哪有什么错处!”

东黎熙淡笑摇头:“便有再多因由,我确是辜负于他。”

东黎昭闻言,也是一顿:“大哥,焦将军心甘情愿,若是在天有灵,必不愿见大哥如此……”

东黎熙笑了笑:“昭儿所言,我都明了。”

只是纵使再如何明了,也无法不记挂于心。

昔年种种,他与焦涂可称知己好友,原以为一个登基,另一个便可为他保国安疆,他们君臣一心,定能让承璜国富庶强大,百姓安居乐业。

不料如今这一场祸事后,便是物是人非……

东黎昭也有些黯然。

他尽管在天牢里受了些苦楚,却更知焦涂为护住他兄弟性命,与那邪魔修周旋更为难熬。更何况如今承璜国是保住了,可焦涂却连一具全尸也不可得。

更是不知……东黎昭竟不敢想象,焦将军的魂魄,是否当真保住?

东黎熙面沉如水,去斩下一根树枝,削去树皮,做成个极简单的墓碑,语气亦是平静:“焦将军分明为我而死,我却不能为他正名……负了他待我的心意后,还要损他的名誉。他忠心耿耿,却只能做一个‘乱臣贼子’。”

仙魔之事,不能对国民详说,他们身为皇子,只得隐瞒。

将墓碑插进那土坟,上书“东黎熙泣立”五字,再无其他。

东黎熙道:“昭儿,取我令牌,调动我东黎氏死士,将东宫内尸骨全数处置干净。对外则宣称……”

他闭上眼:“焦涂大逆不道,强行羁押太子,妄图谋朝篡位。然天道公正,此人……业已伏诛。”

东黎昭接过令牌,躬身道:“……臣弟领命。”

·

东黎熙设下酒席,招待两位修士。因还有国事繁忙,又需收拢人手,故而并未陪同。东黎昭年纪幼小,前来拜过后,便也离去。宿忻并不喜与南人多做接触,便是乐得如此。

酒席上,就只有宿忻与徐子青二人。

宿忻斟一杯酒,在唇边沾一沾,挑眉道:“凡酒就是凡酒,虽是辛辣,却无灵气,口感亦有不足。”

徐子青知他是开了话头,就笑道:“自然还是上九洲的酒水更好。”

宿忻容颜秀美,一口将酒饮尽,却是面色不变:“说得也是。”而后酒杯放下,进入了正题,“徐道友,你我联手对敌,我见道友修为高深,还未请教是哪个门派世家的子弟?”他想了一想,猜道,“道友姓徐,莫非是上衢洲的徐家子弟?”

徐子青一顿,摇头道:“在下不过是恰好姓徐,与上衢洲徐家并无瓜葛。”

宿忻见他面无异色,暗中思忖,说道:“徐道友乃是散修?”

徐子青笑道:“正是一介散人。以往藏身山野间修行,此番也是恰巧遇着昭儿,才遭逢此事。”

宿忻恍然大悟,跟着却有些不赞同:“徐道友,你已是世外之人,不该与南人如此牵扯。”

徐子青知他一番好意,也就点了点头:“我当日见昭儿一个孩童,却是遍体鳞伤,难免心生不忍……”

宿忻虽觉他未免太过仁善,倒也并无不喜,举了举杯:“徐道友日后多多留心就是了。且不说这个,既然徐道友亦是无门无派,我又与道友一见如故,不如随我去散修盟走上一遭?盟里皆是散修,我等守望相助,也不比那名门大派的子弟逊色多少!”

徐子青没料到宿忻竟是出言邀请,难免踌躇,他略沉吟,说道:“不瞒宿道友,在下听闻徐、田等五大世家近来生出嫌隙,恐怕要牵连数个大洲,本想在这下九洲里待一段时日,避开那等风波……”

宿忻听说,竟是捧腹大笑:“徐道友啊徐道友,你是有所不知。那五大世家虽是很有根基,但也波及不到我散修盟身上。”他说时凑得近些,一双美眸里灼灼有光,“徐道友,你可知我散修盟扎根何处?”

徐子青摇头:“还要请宿道友教我。”

宿忻眨了眨眼,却有些淘气模样:“在上泸州。”

徐子青略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上泸州最是偏僻不过,与另八个大洲皆有不短的间距,可谓独立之洲。若是上衢洲等大洲搅起什么风雨,的确是沾惹不到那处。

不过徐子青仍是有些迟疑,如若与宿忻去了散修盟,岂不是又要受了束缚?便还是婉拒道:“在下自在惯了,恐怕行事不周……”

宿忻一听他这话,就知他的想法,大手一挥:“如你这般客气还叫行事不周,那小爷不成了混世魔王了?莫说这个!”他直说道,“我等做散修的,若不让散修盟庇护一二,便是平白被打杀了,也是活该!徐道友如此天资,任去了哪里都是要给人捧着的,想来也是不愿被拘住了,才不愿入那门派世家。可我散修盟与那些个名门大派的可不相同!”

徐子青见他说得兴起,也就谦和一笑:“如何不同?”

宿忻得意道:“我等散修入了散修盟里,分为两类。一类是挂名之人,这类散修若得了什么资源、却与自己属性不相合的,就可售卖于盟里,换取盟内贡献。而盟里亦有交易堂,可以贡献换取所需资源。这一类盟里最多,平日里也不需为我散修盟做事,唯独在盟里遭逢大难时施与援手即可。”

徐子青来了些性质,问道:“那另一类?”

宿忻这回便肃了神色:“另一类便是盟内核心之人,生死荣辱皆与散修盟相关,却是与名门大派相似了。”

“此类修士往往是盟中人家眷、子孙、徒弟等与其有极深关系之人,又或者是经受对散修盟忠诚考验之人等等。这第二类的修士可领取盟内分发月例,一应要求亦与第一类修士大不相同。”

徐子青若有所思:“宿道友之意,在下可做这第一类?”

宿忻笑道:“正是如此。来去自由,又能得到些许庇护,岂非便宜?”

徐子青暗暗思忖,确实觉得很是不错。

宿忻见他意动,更是加了一把火:“徐道友,既然话已说到此处,我也不愿再来瞒你。我邀你去散修盟,也有我一点私心。”

徐子青一凛:“宿道友请说。”

宿忻道:“徐道友素来闲散,但想来也是知晓,你我所居这上九洲,听来了得,实则不过是万千小世界之其一罢了。以上更有九千大世界,十分令人神往。”

徐子青也越发慎重起来。这宿忻,似要告知他一些极隐秘之事。

果然宿忻说道:“但徐道友可知,每过十年,倾陨大世界中各大门派都要招收我等小世界中人为弟子?”

徐子青悚然而惊!

原来大世界与小世界之间并非全无沟通,每十年间,但有筑基以上修为者,可由升龙门进入倾陨大世界,任大世界各宗门挑选。若是有幸能被其收入门下,便是身价倍增,从此资源、灵气无数,更有名师指点。便真如鱼跃龙门般,从此与之前身份犹如天地之别。

只是这升龙门所在很是危险,寻常修士难以到达,而升龙门中又有罡风,若无宗门或是家族、势力等以法宝护持,送他们进入其中,恐怕抵挡不住罡风,反而送了性命;又或是狼狈不堪,即便成功进入大世界,却被那些个门派看不上,亦只能在大世界做一个散修。

还有三年,便是这一次十年之期到了。宿忻邀徐子青一同,是看中他如此年岁,修为已至炼气七层,可谓进展神速。而散修盟里同样有望筑基的修士,或是年岁大,或是资质逊色,方方面面综合起来,竟无一人胜过徐子青。

宿忻此人天资纵横,然而三年间要想筑基,却也并无全然把握,徐子青比他则多几分机会。宿忻便想,若自个能成功筑基自然是好,若他不成而徐子青成,则可让徐子青带他一起。

至于这说法,又是因着大世界给予的一些通融。

但凡是筑基期以上修士,可有一个名额带人同入升龙门,只是此人还需修士自己护持,若是丧命,需怪不得谁。

徐子青只消肯带上宿忻,散修盟自然会护住宿忻安全。

即便宿忻与徐子青都成功筑基了,也不算白费功夫。宿忻不过是给徐子青提供这一个消息、引他入散修盟罢了,能因此与徐子青交好,两人同去大世界,就算有了几分香火情,无论如何,都是有益无害。

待说完这些隐秘之事,宿忻眸光发亮,有如烈火,野心勃勃:“徐道友也勿须担忧,若是道友未能筑基,我亦可将这名额赠予道友。到时除非你我皆运道不好,不然总归都能前去大世界,到时天地之大,便是任凭你我遨游!”

到此时此刻,徐子青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宿忻所言彻底说服。

早先在百草园中他初时想要修仙,便是因天地之大,世界之广袤,如今有一条道路能直达通天,他为何不敢放手一搏?

修仙!修仙!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走这一条奇诡瑰丽之路,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即便他徐子青心境再如何平和无波,亦不能拒绝这天大的诱惑。

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青睁眼,目光坚定:“宿道友,在下与你同去。”

·

次日,太子东宫前。

东黎熙穿一身玄色衮袍,头戴太子冠,端然肃立。他身侧东黎昭亦恢复皇子大半,虽说年纪幼小,却神色坚毅,已有几分磊落风度。

这一对兄弟俱是龙章凤姿,一身金黄龙气直冲云霄,尊贵逼人。

宿忻不欲与南人多做交谈,已走到前方,等徐子青与两人作别。

徐子青则先看向东黎昭,说道:“昭儿,此去今生不能再见,你需与你皇兄互相扶持,巩固江山。”

东黎昭眼中含有泪意,恭声说:“是,先生。昭儿明白。”

徐子青也有几分不舍,东黎昭小小年纪便遭遇磨难,让他很是怜惜:“你身为皇弟,要为皇兄分忧,也要好生照料自己。剑能护身,亦能杀人,云兄曾言,若每日能挥剑三千次,次次不偏不倚,便能使剑心端正,百邪不侵。”

东黎昭用力点头:“是,昭儿明白!昭儿谨遵先生吩咐!”

徐子青含笑,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随后,他看向东黎熙:“太子殿下,你心思慧敏,智计过人,此乃好处。然而也因如此,却也有坏处,使你思虑过甚,恐怕……”他想说“有损寿元”,却仍是委婉言道,“恐怕有些不妥。”

东黎熙身上已隐现帝王威仪,说话间仍是敬重:“先生所言,熙心中明了。先生此去,仙途悠远,还望先生保重自身。熙自当日夜祷祝,愿先生遇难成祥,一路顺遂安康。”

徐子青微微笑道:“太子殿下的心意,我愧领了。”

话到此处,再不必多言。

东黎兄弟对视一眼,都是齐齐躬身,施与大礼:“先生珍重!”

徐子青再仔细看两人一眼,轻叹道:“你二人也当珍重。后会无期。”

语罢转身而行,翩然来到宿忻身边。

宿忻抬手扔出一件法器,于空中化作一艘小舟,纵身而上。

徐子青略晃身,已然立于他的身侧。

空中飞禽发出一声嚎叫,利爪如钩,落在徐子青肩头。

而后小舟焕发彩光,凭空而起,转瞬消隐无踪。

·

承璜国大将军焦涂叛乱,终为太子东黎熙所诛。

同年太子继位,自言为焦涂所伤,有碍子嗣,故不封后宫,而立皇弟东黎昭为皇太弟。

东黎熙在位十年,殚精竭虑,富国强民,使承璜国国力大盛,傲视诸国。

十年后,东黎熙寿元将终,于病床前传位东黎昭。

皇帝寝宫。

东黎熙躺在龙床,满头白发,枯瘦如柴。

多年来他为国事操劳,心思沉重,终于精血耗尽,油尽灯枯。

东黎昭坐在床边,握住兄长右手,双目发红:“皇兄。”

东黎熙从容一笑:“人皆有一死,昭儿,不必做女儿之态。”

东黎熙敛泪,颤声道:“是,昭儿明白。”

东黎熙说道:“这些年为兄所有学识皆传于你,你亦从不让我失望,将承璜国交予你手,为兄很是放心。”说到此处,他声音渐低,“要为承璜国绵延子嗣,昭儿必定要广纳后宫。而帝位孤独……即便如此,为兄仍然希望昭儿能寻到真心相待之人,能聊慰寂寞。”

“莫要同为兄一般,失去方知情愫早生,奈何情深缘浅……空留遗憾……”

东黎昭哽咽答“是”。

而后便觉手上一松,东黎熙手掌已无力坠落。

“皇兄!”他失声叫道。

礼乐起,当代承璜国主东黎熙崩。

自此东黎昭继位,承璜国改元。

·

灵舟上,徐子青意识沉入戒中,喃喃说道:“云兄,昨夜我终是手染人血。虽为血魔,亦是焦涂。”

云冽道:“焦涂不死,血魔不灭。”

徐子青叹道:“便是如此,心中仍是难安。”

云冽默然。

良久,云冽道:“焦涂魂魄尚存。”

徐子青释然一笑:“如此……也算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谢谢s52keigobl姑娘的手榴弹,抱住Mua口~

然后,将军和太纸的结局已出,于是牛肉姑娘的美图也粗来了!魂魄状的将军和累觉不爱的太纸……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