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何尝见过此等的景象,惊惧之下一声惊呼,便瘫软在地了,手中的篮子也向前滚出了好远,里头的饽饽撒了一地。
为首的巨虎仿佛猜到了她的反应,并没有急于取食,而是低下头,用鼻子碰了碰地上的油炸饽饽,似乎颇感兴趣。
它毕竟是山野间的畜类,从未闻到过此等的美味,不觉垂涎欲滴,便张开口衔住了一块炸糕,将之卷入口中细细的咀嚼起来。
那炸糕煞是美味呀,香甜间却也颇为粘牙,几个回合下来便将它的獠牙粘住,一时之间竟难以舔嗜干净了。
猛虎不免低吼了一声,垂下头,用虎爪盖住了脸,口中的舌头则尽力舔噬。
其余两只老虎也明知这妇人必是它们的口里食了,都不急于将其咬死,而是一同向着头虎这边凑了凑,似乎也对地上的饽饽颇感兴趣。
可恰在此时,那名瘫倒在地的妇人却忽然一跃而起,与此同时她摘下背上的包袱,从中就抽出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搂头盖脑,向着头虎猛力劈来。
那头虎本是山野间的大王,自然非同小可,虽然急于剔牙却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它甫见一道寒光直劈面门,急切间伸爪一挡,不料那钢刀端的是削铁如泥,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斗大的虎爪已然落了地了。
其余两只猛虎见头虎受伤,立刻血灌瞳仁,急回身张牙舞爪,猛扑而至。
就听远处“叭”的一声枪响,左边的一头猛虎就像被人凭空击了一掌,身子一歪便凌空跌倒,只是自顾自的在地上挣命。
另一头猛虎眼见须臾间连伤二虎,情知不妙,急忙哮吼一声,急剪尾向着那妇人猛扫而来。
那妇人晓得这是老虎的伤人绝技,急忙抱头后仰,咕噜噜的倒滚了开去。
那猛虎借着此机,一跃数丈,狂吼间钻入了林中,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地上的妇人见一虎垂死,一虎逃遁,急忙挺身而起,以钢刀护住了头面,直面二虎,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休看那头虎被削去了一爪,却仍不失山中之王的威严,它情知中了圈套,却不愿就此认输,便用三爪支撑起身体,断爪处兀自鲜血喷涌,却全然不顾,略一蹲身,猛然大叱一声,声震山野,汇合了周身之力,纵身一跃,便疾扑而至。
那妇人却是早有防备,急忙以右肩着地,侧面一滚,躲了开去。
猛虎一扑不中,却又前脚受伤,捉立不住,一个虎扑,跌翻在地,激起了一大团尘土。
它不待尘土散尽,又拧身扑上,倒剪虎尾,猛然抽至。
那妇人虽然也身手不凡,却料不到头虎在受伤之余竟能如此矫健,稍一疏忽,钢刀已被虎尾抽中,立时画出了一道弧线,不知掉往何方了。
妇人见大事已去,急忙抽身向着来路疾奔,头虎见一击得中,哮吼一声,又一次尽力扑来,这一人一虎悠忽间已经奔出数丈开外,却是人力已尽,虎力充盈。
那猛虎见仇敌就在眼前,便后足撑地,尽力一扑,断足处恰好撞在妇人的后背之上,竟将她凌空推出了数丈。
猛虎在吃痛之下更是丧失了理智,一声怒吼几乎要将山川振断,合当再次扑上,却耳闻又一声震天介的枪响,它立刻步履踉跄,只是向前扑出了数步,便颓然跌倒,虽虎目圆睁,却也再无力挣扎了。
那妇人显见得已是耗尽了气力,又被这蛮力撞击,登时昏倒在地。
直到此时那些埋伏于左近的汉子才纷纷冲出了丛林,将她抬起来,后送修养。
余者则找刀的找刀,抬虎的抬虎,忙了个不亦乐乎。
可是那头虎实在是太重了,数十人竟然抗抬不得,只好拉来两辆木轮车,将老虎运了回去。
这个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便传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山岭,就连山外的官府也知道了。
可马帮之中毕竟鱼龙混杂,个中不乏有身带重罪的囚徒,只好及时开拔,避开耳目了事。
可骑头儿却也舍不得那沉甸甸的赏银,便命人假扮了打虎之人,抬虎自去县里报功,一番自夸其德,终于换回了赏银。
如此一来,马帮之中是银钱充盈,免不了又一番的吃喝庆祝啊,此时那妇人也褪去了女子的衣衫,换回了男儿的装束,就此更是声名远播,名动江湖了。
其实那诱虎的妇人自是麻三儿无疑了,他冒险出手,几乎丢了性命,整整将养了半月有余才逐渐恢复过来。
这段时间里,马帮是走走停停,早已经进入黑龙江的地界儿了,莽山野岭渐多,行人村屯减少,常常是几天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儿,他们也只好靠着随身的干粮充饥。
每到夜晚,骑头儿便会夜观天象,以防在这苍茫的林海中迷失了路径,或被什么狐、獾、刺猬这类的妖物所扰,碰上鬼打墙,被活活的饿死在山里。
相传在此地的山林之中,蹊跷古怪之事颇多,有时会平白遇见妇人,你倘或经不起她的诱惑,与之同床共枕,在夜半醒来之时,那妇人早已变成了老刺猬或是大鳖,正自熟睡在你的臂弯儿里,鼾声如雷呢。
所以在此地没人敢开女人的玩笑,都怕一个不慎入了魔道,遭了飞来的横祸。
好在马帮势大,人多,阳气偏盛,故而还不至于遭了什么妖物,可骑头儿依然不敢在山野间停留,他日夜催促着大家赶路,终于在一个晌午就冲出了苍茫林海,来到了一带平原之地。
他们再往前走就是一处不小的镇店,远望街道纵横,想来必是客商必经的交通要路。
骑头儿却是来过此间的,他没有片刻的犹豫,便直接进了镇子,自寻到一处空旷的所在,扎下了营盘。
所谓的空旷之所,并非没有人管,却恰恰是有人预先租下来,专供马帮扎营之用的。
很快便有一个中年汉子跑过来,带着一名手捧账簿的小厮,与骑头儿见了面。
双方很快就谈妥了价钱,并相互约定,由那中年汉子负责采购马帮的草料,食盐,米面粮油等一应事物。
骑头儿却落得清闲,主动带着麻三儿等人四处游荡,一来散心,二来也想寻些个乐子,宽解宽解胸怀。
麻三儿是个乖觉的人,虽然打虎挣得了大批的赏银,他却始终只字未提,只是交由骑头儿掌管,自己落得个顺水人情。
骑头儿虽然在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却乐得独享富贵,可这心里头却早已将麻三儿看成是自己的心腹了。
几个人很快逛遍了三街六巷,吃过了几处食坊,看过了几场蹦蹦戏,末了骑头儿等人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欲火,就结伴儿去了窑子。
而麻三儿却始终对这类事儿是敬而远之啊,只是在街上买了些竹片,硬木,预备做张硬弩以备不时之需。
眼见得马帮中急需的食盐、粮油都已备齐了,可老天爷却又发起威来了,接连几天的大雨,使得山路泥泞难行,他们又不得不暂时耽搁下来,待天气清明再行启程。
然而一天早上,麻三儿却被一阵锣鼓声给吵醒了,接着他就被柴禾拽出了被子,稀里糊涂的来到了大街之上。
但见十字路口早已搭起了一处木台,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木台之上一面红旗招展,显见得正是清营中正红旗的番号,旗下立着一个彪形大汉,身材魁硕,头如柳斗,敞开的衣襟处露出一匝黑漆漆的盖胆黑毛,腿上打着绑腿,足蹬牛皮薄底快靴,身搭十字攀,前后棕绳儿,一望便知是左右善扑营里的勇士。
各位看客,您休看彼时的大清国早已是日薄西山了,可依然还打着天朝上帮的幌子,其可以撑门面的武力,除了骁勇善战的蒙古铁骑外,便是享誉大江南北的左右善扑营了。
善扑营里的汉子被称为官腿扑户,乃是世袭的,到了后期却因人才凋零,便也吸纳了诸多的民间高手,如什么赛刀螂,拿大饼,七宝摔,大得合等等,都是分属于民间跤场的顶硬好手儿。
然而这左右善扑营虽都是吃大清官粮的,却也分帮结派,明争暗斗,互不服气,常常就闹出了窝里斗的案子,叫皇上老爷子也头痛不已。
他们每年都会前往关外,摆擂比武,一则相互间见见胜负,二则也可接机招揽,吸纳好手儿进到自己的旗下。
而今赶巧了,这比武招人的擂台恰巧就摆在了此镇之上,可也是命里该然,叫麻三儿有了出头露脸的机会,差点儿将一只脚就踏进官场的圈子了。
再看擂台上这名大汉,眼见得围观的百姓多了,情知时机已到,便将两手一拱,作了一个罗圈儿揖,朗声说道:
“各位三老四少,小人姓胡,乃是左翼善扑营官腿傻三儿的徒弟。
今儿个我随着师傅他老人家来到贵方宝地,就是想以武会友,再收几个有灵性儿的进我左翼善扑营正红旗下效力。
一来可以壮我大清国威,二来可以为各位搏一个封妻荫子的机会。
有没有哪位英雄豪杰愿意上台较量的,若是没有,那小人我可就要献献丑啦,先给各位开开眼界。”
说完,他便伸胳膊撩腿儿,紧一紧腰间的骆驼绳子,自己跳起了黄瓜架。
所谓的黄瓜架,便如同摔跤前的热身舞蹈,乃是大开大合,手脚齐摇,左右回旋,以足踏地,既能显威,又能活开周身的气血。
围观众人见他动作干净利索,轻盈之中不失力道,稳健之中又不失洒脱,不免齐声喝彩。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当街之上一声断喝,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已经拾级而上,三蹿两纵间便登上了台顶,双手叉腰,昂然而立,眼见就是个挑战的。
众人一见有热闹可瞧,不免又是一番喝彩。
再看来人虽然身量不高,却贵在身子骨结实,周身上下拾掇得紧衬利落,透出一股子干练,出挑的劲头儿。
正红旗的那位跤手见了来人的穿着打扮,不免已经猜到了八九,想此人定是右翼善扑营中镶蓝旗的扑户了,却不知为何能赶点儿出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