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是在喝茶的中途开始慢慢清醒的。
眼神清明的她如浑浊的时候截然不同,特别是看见桌子底下被女儿白皙修长的手心包裹住的手,那双眼神格外的闪亮。
她抬眼望去,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因水雾变的浑浊,嘴巴里机械的喝着嬷嬷细心端来的“药水”。
她瘦了一些,过去还没有离开京都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轮廓上没有太尖锐的弧度,她过去也最爱抚摸下巴那处带点肉感的地方。
抽条后,慧娘的整个人看起来就清瘦一些,身材也开始变得成熟起来,腰间过去握在手里抱起来的时候还会因为重力挤压,肉陷下去留下淡淡的勒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抱着女儿的时候,腰间一触便碰到细腰上的骨头,就连抱着的时候都不敢太过用力,怕勒到骨头的时候会疼。
也唯有那带着婴儿肥的地方,圆润一些,抚摸着不会担心自己手上长长的指甲会伤到她。
如今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少罪,最后一丝的圆润也没了,整个人清瘦的看着有些弱不禁风的。
她贪婪的看着女儿的侧身,细细对比着跟记忆中的样子有什么变化,认真记在心里。
至于江父说的那些话,她也全程听着,心中暗骂了一句“不害臊”,便开始又专注看着女儿。
她许久未见,被自己逼着离家十几年的女儿。
直到被白母戳穿江父过去醉酒的真相,这才开始反应过来。
“江安!你找打!”
江母的声音没有之前隔着院子训斥江泗那般的尖锐,但也是盛满怒气的。
保养的细腻没有多少岁月痕迹的手心一下子拍在实木桌上,那茶盏都发出害怕的哀鸣碰撞声音。
在白父和白青云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心脏咯噔一下,那方的声音继续响起。
“江安,你是个做父亲的,好的不教,竟然教女儿说谎!”
“你还有没有做父亲的样子!”
“……”
看着江父被江母一句又一句训斥砸的低下头,白父和白青云也默契的不敢抬头看看清醒的江母是何模样,只敢低头假装观赏院中的风景。
特别是白父,现在他算是明白,媳妇儿那样的气场从何而来,心中也暗自将江母纳入不能招惹的唯二名单之中。
低着头,继续欣赏眼角余光中被风吹的轻轻摆动的秋千。
唯一淡定,也只有白母了。
若说被江母那样炙热的目光盯着看,即便是感知再迟钝的人,也会有所察觉的。
但江母不同旁人,她即便是病着,目光依旧看着女儿而炙热。
只是不同的是,病着的时候看着是大脑的本能,而清醒的时候,是有自己主观意识的驱动。
她甚至开始能够对比女儿这些年和过去的变化。
有了主观的对比,那视线的聚焦也会不同。
白母能够察觉到,也是因为这样的视线原本一直都是停在自己的脸上,如今却不知不觉的移到自己的腰腹。
正好江父说起带着自己去酒楼见同僚的事情,童年的记忆开始袭击她,她又想起父亲教自己撒谎的事情,便正好将它抖落出来,看看江母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世上能够牵动江母情绪也只有两人,母亲对自己的教育一向严格,如今知道做父亲的竟然教自己的孩子说谎,偏偏还是在喝醉这种既事情上。
那简直就是江母多年习惯下形成的不可触碰的逆鳞。
白母知道,所以她想试探幺儿的药丸治疗母亲的病有没有用处。
如今试探出来,心情自然不错,倒也有兴致端起茶杯兴致盎然的看戏,嘴角的弧度,久久都压不下来。
江父也知道,所以他如今也不敢正面硬刚江母的怒气,只能像个鹌鹑一样默默的受着。
只是做错事的愧疚在一声声怒气中消散,江父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猛然站起身,盯着江母的双眼,激动的眸子直直撞进那双清澈带着怒火的瞳孔,不再是过去茫然的模样。
他惊叫出声:“太好了!青云,青云你快来看看,你外祖母是不是好了!”
他指着嬷嬷手中已然空空的茶壶,激动的说道:“有用,这药丸果然有用!哈哈哈!”
江母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父的激动模样打回去,只能闷声坐回位置上,看着丈夫口中的人。
同白奶奶一样温柔慈祥的模样,笑着说道:“好孩子,你有心了!我虽病着,但亦梦亦醒之间也能听到些你们之间的对话。”
“那样珍贵的药丸用来治我这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着实是有些浪费了!”
白青云倒是没有想到,清醒之下的江母会是这样的,跟病着的全然不同。
病着的江母就像是被执念包裹下存活的行尸走肉一般,而那执念,就是娘,她的女儿。
她会不顾娘的感受,强行拉着后者的手,一个劲的不放开;会固执的夹女儿爱吃的菜,盯着她吃完才开心,不会考虑对方是否吃饱吃撑;会顺其自然的将手伸过去揉揉女儿的肚子……
而清醒下的她,会开始站在白母的角度上替她考虑。
盛怒下放开女儿紧握的手,虽然心中可惜,但不会强行逼迫女儿。
会夹起一块桌上过去女儿喜爱的点心,见对方拿起吃了一口后皱眉,便自觉作罢,给她空空的茶盏里添上一杯解腻的茶水……
这些细节无疑增添了许多的好感,白青云倒也可得温柔的对待这位被病魔折磨的有些苍老的女子。
“江奶奶不必客气,以后江爷爷就是哥哥们的夫子,家里总需要人打理才能安心,我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况且这样的药丸对我而言不是太难的事,等到山上的药材成熟,再做些就是了!”
白青云特意隐去了白母对她的关心,也是希望刚刚清醒的江母不要急于缓和跟娘的关系,从而做出些让娘伤心的举动。
显然,江母比江父,对于这样的隐晦感知要敏锐很多。
江母并未多说什么,只带着亮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就如常的问道:“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