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这也仅仅只是路驰欢的猜测而已，因此他并没有告诉斯图卡·流明，这会儿收下那两支高级精神力补充剂以后，他便是向着对方晃了晃自己的手，唇角依旧含着笑意。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我们明天再见。”
斯图卡·流明就如同追逐着火光的飞蛾般，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路驰欢的身上，此时的他就好似是挣脱了某种束缚般，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现在听见路驰欢说再见，他不由自主地一怔。
然后条件反射地就要挽留。
时间过得太快了。
在他尚且还没有察觉的时候，他与路驰欢的散心就已然是到了尾声，即便先前他们玩得多么开心，但现在路驰欢却也依旧要同自己分开，然后回到他自己的宫殿之中。
这让斯图卡·流明的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了几分烦躁。
即便他们只是分开几个小时而已，两处宫殿的距离只用短短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抵达，甚至他自己明天一大早就可以看见对方。
可他偏生就是哪儿都不舒服。
不想分开。
以前他曾经听自家二哥提起过，他们鲛人实际上是一种占有欲与妒忌心都特别强的生物。
所以一旦鲛人情窦初开。
就会想要时时刻刻想要见到对方，控制不住地想要用鲛尾缠上对方的身体、陪伴在对方的身边。
哪怕他们什么也不做。
仅仅只是说上一些毫无营养的垃圾话都可以。
那时他尚且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因此对他二哥的这话嗤之以鼻，甚至觉得鲛人这么做太过于粘人，以后即便找到伴侣也肯定不长久。
他二哥听见这话以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好一阵子。
最后。
才是叹息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无奈与惆怅，“你还小。”
“等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斯图卡·流明听见这话轻哼了声，虽说他碍于自家二哥的面子没有再说些什么，但心中却依旧很是不服气的，在他自己看来——
他说的明明是实话。
然而。
十几年后的斯图卡·流明竟是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一点、他二哥话中所说的那种感觉。
可是他并没有理由挽留路驰欢，现如今的他与路驰欢非亲非故，虽说是朋友，但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似乎也并没有同榻而眠的习惯。
更别提。
在路驰欢所记起的记忆之中，他大哥还称呼对方为阿米卡什。
光凭这一点。
就足以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
他浑身的火热与激动渐渐褪去，一股冰冷的凉意从他的后背窜起，斯图卡·流明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内心的蠢蠢欲动也平息了下来。
此时他无奈地苦笑了声，看向路驰欢时很轻地点了点头。
“好。”
路驰欢看出了斯图卡·流明的不对劲，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下，然后又皱着眉头开口道，“你…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斯图卡·流明避开了路驰欢的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成了拳头，声音听起来似乎有几分沉闷，“…没有。”
“我只是想着还有些公务尚且没有处理完，而且今天还没有去见我大哥一面，虽说他现如今依旧还在昏迷之中，但是医师告诉我，他有一定的可能会听到外界的动静……”
他故意提起了自家大哥，然后仔细观察着路驰欢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想印证些什么。
“所以平日里我都会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亲自给大哥讲讲鲛人族中发生的事情，又或者给他念一下他以前喜欢看的书。”
“说起来。”
“你还没有见过我大哥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抽空见他一面？”
路驰欢怔了怔。
要说他对斯图卡·流明的大哥不感兴趣那是假的，自从上回意外听见了鲛人侍从们的对话以后，他就对大皇子与他的关系产生了好奇。
为什么对方会把那块怀表送给他，又为什么会在他的记忆里说出报答这两个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中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从心里冒出来以后，路驰欢始终想不出答案，于是他又转而思考起了另外件事情。
这位大皇子——
长什么样子？
按理说斯图卡·流明长得这么好看，身为他大哥的大皇子应当也丑不到哪里去吧。
当然。
仅凭这一点好奇并不足以推动路驰欢去见大皇子。
毕竟他还没有颜控到那种程度，但既然斯图卡·流明这会儿诚心邀请，那么他自然不能拒了自己这个朋友的心意，让对方面子上过不去。
所以思虑片刻以后。
他含着笑意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啊，那陛下你来安排时间吧。”
听见这个回答。
斯图卡·流明的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了几分。
身体也跟着僵硬了起来。
这会儿不止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口中更像是打翻了油盐酱醋瓶般，一时之间竟是让他品尝到了几分五味杂陈的滋味。
老实说。
路驰欢的回答并没有问题。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邀请，对方答应也可以说是无可厚非。
要怪也只能怪他……
管不住自己的这颗心。
因为太过于喜欢，所以这颗心也会被路驰欢的一举一动无意识地牵动着，继而滋生出喜怒哀乐以及妒忌、委屈等等情绪来。
简直是太没出息了。
“好。”
他闭了闭眼睛。
即便他并不想让两人见面，生怕路驰欢看见他大哥以后会想起从前的美好记忆来，继而因此而与他划出清晰的界限，从此亲密不再。
但这事儿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并不能随意改主意。
因此半晌过后。
斯图卡·流明垂下了那双略显黯淡无光的深红色眼眸，然后才颇有几分干涩地开口说道：
“等我安排好时间以后，就让你和大哥见上一面。”
自己可真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路驰欢见斯图卡·流明心情低落，只以为他是在忧心大皇子的昏迷，因此又是安慰般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皇子肯定会醒过来的。”
“你不要太担心了。”
斯图卡·流明的唇角勉强扬起了抹笑容来。
从方才起他心里一直想着路驰欢，竟是没有换位思考，想一想他大哥如果知道了自己这番心意以后又会是个什么感受。
于是。
他的内心又是闪过了一抹羞愧与动摇，“我知道了。”
“我去见见大哥。”
他深呼吸了下，勉强让自己不甚平静的内心安分下来，之后又是从喉咙里慢慢挤出几句话来。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路驰欢点了点头。
他与斯图卡·流明告过别以后，就向着自己宫殿的方向小跑着离开了，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丛丛艳丽的珊瑚之后。
而斯图卡·流明则是垂下了眼帘，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容，然后又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向他大哥、也就是大皇子所在的寝宫走去。
大皇子所在的寝宫很是安静。
这里并没有安排太多的鲛人侍从伺候，而在宫殿内洒扫庭除、亦或者是整理药材的侍从行动间基本上也是轻手轻脚，似乎生怕发出半点动静，从而影响到了还在沉睡的大皇子。
宫殿内因为常年熏晒着药师配出来的药材，因而散发出一股苦涩而又沉郁的味道。
其实并不算太好闻。
但斯图卡·流明这些年以来基本上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所以早已经是习惯了这股味道。
到了宫殿以后他倒是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很快就进入了内室。
正巧医师正在内室里为大皇子看诊，看见斯图卡·流明过来以后连忙将双手交握在胸前，颇有几分恭敬以及惶恐地行了个礼。
“陛下。”
斯图卡·流明颇有几分倦怠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目光则是落在了床上那苍白而又消瘦的鲛人身上，隐约可见不忍以及痛苦，声音听起来也格外低沉沙哑。
“医师。”
“我大哥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自从他陷入沉睡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大好的时光以及青春只能在这幽冷安静的宫殿之中被浪费掉……”
而他。
身为大哥唯一的亲人，却是对此而束手无策。
虽说鲛人寿命比较长。
但是时光却也是经不起如此的磋磨，有时候他忍不住在想——
他大哥真正醒来时会不会变得白发苍苍，而那时的大哥要如何接受已然消逝的青春、父母以及几个弟弟妹妹的去世，以及这与他记忆里全然不同的鲛人族。
还有…这王位。
在大哥出意外之前，这王位原本是属于他的。
斯图卡·流明对权力倒并没有任何的贪欲，本来这个位置也是当初赶鸭子上架以后他才得到的，而且对于他而言，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他大哥想要王位的话，他当即便是可以还回去。
但他担心对方压制不过族内这些倚老卖老、野心勃勃的长老，也担心躲不过外面那些依旧对开国皇帝的陵墓虎视眈眈的外族人。
一想到这些。
斯图卡·流明的心中顿时又会生出几分无力感来。
医师听见这话叹了口气。
“大皇子这受的伤实在是太过于严重，几乎已经伤到了根本，所以才会一直沉睡不醒，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身体自我保护以及修复的一个过程，只不过速度会比较慢而已。”
“之前我拟了几个药方，但是删删改改了许久都觉得差点意思，用药一事上必须要精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可不能敷衍了事。”
“所以。”
那药师摇了摇头。
一只手又是在自己花白的胡须上抚了几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劝慰，“或许陛下您还得再等等，切莫担心，指不定机缘那一日会出现呢。”
他没说的是…药方上所需要的药材有好几味已然是失传了，想要找到的话估计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精力，实在是急不得。
斯图卡·流明闻言。
那双深红色的眼眸又是黯淡了几分，呼吸也跟着沉重了起来，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最开始他大哥出事的时候，他们鲛人族已然是邀请了全宇宙的名医前来问诊，因为受伤的区域太过于凶险，即便由最精湛的外科医生来做手术，成功率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五。
而倘若不做手术。
他们得出的答案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最坏的结果就是脑后的伤口如同不定时的炸弹般。
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而他大哥也因此随时都有可能去世，最好的结果则是成为植物人，在睡梦中度过一生。
当时他母亲哭红了眼。
找了好几年才是找到眼前这位医师为他大哥调养身体，试图将那个最坏的可能变成最好的结果。
毕竟只要能保住性命的话，以后一切都有可能。
这医师倒也并不是徒有虚名，给他大哥调养几年身体以后、对方的情况倒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倒也不像从前那般在生死边缘徘徊了。
正因为如此。
斯图卡·流明对着这医师也很难说出什么不太好听的话。
虽说他并不相信医师口中的机缘，甚至觉得这话神神叨叨的，但此时也仅仅只是扯了扯唇角，很淡地开口回答了句，“知道了。”
“我现在想单独和大哥待一会儿。”
医师明白斯图卡·流明这是有话想和大皇子说、却不方便自己听见，当即便是识趣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到外面去为大皇子调配今天要用的药浴材料，陛下您自便。”
因为大皇子长年累月地躺在床上昏睡，所以身体上的肌肉都有一定的萎缩，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等到大皇子重新醒来的话，估计下地走路都会成为问题之一。
所以医师命人给大皇子按摩肌肉的同时，还会配合药浴。
如此一来。
肌肉萎缩的过程会慢一点。
离开内室之前医师忍不住看了斯图卡·流明一眼。
心想着自从自己说过大皇子在昏迷之中可能也有一点自己的意识以后，陛下几乎是雷打不动地抽出一点时间来与大皇子说话。
这鲛人皇族之间的亲情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可靠。
待到医师离开内室以后，斯图卡·流明给大皇子涂抹上药师特别调配的药油，然后又是耐心地给他按摩了下小腿萎缩的肌肉。
之后他又是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下对方那头长发，将下方开叉以及枯黄的分支全部剪掉了。
按理说。
这种事情用不着他来做。
但是斯图卡·流明小时候被大皇子带过一段时间。
对方曾经也这么细心地对待过他，所以现如今他们的位置互换以后，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外加上他每日的工作其实大差不差，肚子里的那点话没说几句基本上就会被掏空，所以为了防止自己在这里干坐着，倒不如干点事。
很快。
斯图卡·流明就把大皇子打理得整洁了几分。
他简单地洗了个手。
然后坐在大皇子的旁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遍。
兴许是今天与路驰欢在外面散心、对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以至于他的话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因此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小时左右，才是彻底说完。
就这。
他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毕竟他这重复单调的生活就好似是一幅色调灰暗的画作，而路驰欢的的确确是其中的一抹亮色。
只不过。
说完以后他再度瞥见大皇子那张苍白而没有血色的面容时，一时之间心脏不由得阵阵紧缩，整个人又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般。
不仅内心隐隐作痛。
而且整个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他不该在自家大哥面前说这些话的，大哥在昏迷之中依旧留有一点自己的意识，所以听见这些话肯定会感觉到伤心的。
想到这里。
斯图卡·流明又是握住了大皇子的手，双膝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那是个忏悔的姿势。
“对不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以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大哥，我其实喜欢上了个不该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