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渊中,闪着点点星光的河水激烈的震荡着,水雾弥漫,柳弃在日月泉中闲庭信步,他低头观察着两处泉眼,似是在打量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陆卅落在他的身边,他分明知道她已经来了,却毫不在意,连眼神也欠奉给她。陆卅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含着分明的怒气:“柳弃,你来这里干什么?”
柳弃则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不该来。”
陆卅捏着他的手臂,四目相对,柳弃的面上不是什么阴谋得逞的窃喜,也不是什么利用她之后的愧疚不安,准确的说,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冷漠得像一尊冰雕,这样的柳弃让陆卅觉得有些陌生,难道从前的一切都是伪装……她不想再凭空猜测,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弃按下她的手,正了正衣袖:“你不必知道。”
陆卅只觉得窒息,她的脑中一片混沌,柳弃的态度实在让她感觉太过割裂,他竟然一丝一毫都不愿意解释,陆卅重整濒临崩溃的情绪:“柳弃,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是不是和巫神教有什么恩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手打伤大祭司和教主,你不是说从没有来过讪州?你,你为什么要来日月泉?”
柳弃皱着眉,沉默的看着她。陆卅伸手擦掉眼泪:“好,这些你都不愿意说。那你告诉我,你对我是真的吗?”
柳弃闻言竟然笑了起来:“你真是天真得可爱。”这笑容带着一丝宠溺,但陆卅看来,却是无与伦比的讽刺。
她不甘的抓着柳弃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难道从头到尾你对我都是利用吗?你就没有一丝真心吗?你是骗我的吧?你不是这样的啊……”柳弃任由她拉扯着,陆卅在他的缄默中渐渐灰心,她无力的跪倒在他的脚边。
这甚至都算不上背叛。
陆卅抬起头,她真的看不清面前的人,她在看他,抑或是透过他在看荒唐可笑的过往和虚无缥缈的未来:“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柳弃不再理会她,甚至连她的控诉都懒得听了。他踱步到日月泉的中间,掌心浮现一团青光,潭水向岸上退去,被无形的墙壁挡住,潭底的泉眼裸露出来,泉水源源不断的从中涌出。
陆卅呼出胸腔里的浊气,眼看柳弃的动作,似是要对日月泉下手,当下也再顾不得其他,她从地上爬起来,手持大王剑,喝道:“柳弃,你要干什么?日月泉镇守极渊,是……”话还未说完,只见柳弃侧过头来看了陆卅一眼,陆卅的神识被瞬间抽离,极致的冰冷刺入脑中,连惨叫也来不及,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聒噪。”柳弃摇摇头,轻轻一挥手,掌心的青光落下,竟是将日月泉整个切了下来。极渊轰隆隆震动,山峰摇晃,不断地有山石从高处滚落下来,河水一瞬间倒流被吸入柳弃手中的泉眼之中,河床龟裂。那藏在暗处的邪灵失去了日月泉的压制,窃窃私语,蠢蠢欲动。没了日月泉的照耀,极渊之中一片漆黑,柳弃伸手一扯,那天幕上层层浓云瞬间被撕裂,天光乍泄。有邪灵试探着从裂缝中逃出去,一旦得逞,众邪灵嘶吼着冲出极渊。
日月泉已经到手,大计可成。柳弃的心情十分愉悦,他回首看了一眼在乱石中的陆卅,随手洒下一道青光,将她护在里面。
“仔细想来,其实全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从来也没有说过喜欢我。”陆卅自嘲的说道,“他只是从来不拒绝罢了。”
无妄问道:“那这柳弃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挖走日月泉?”
陆卅惨白着脸,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他是个无门无派,云游四方的散修,但如今看来,八成也是假的。”
钟离心疼的安慰着她:“大师姐,此人居心叵测,实在罪大恶极,你万万不可为这种人伤神伤心。”
“我不会的。”陆卅说道,“是我看走了眼,君既无情我便休,这都是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无妄十分佩服陆卅,如此至情至性,洒脱通达,怪不得钟离日常对她推崇至极。
又听陆卅长叹一声:“真正值得担心的是极渊里逃脱出来的邪灵,若置之不理,恐怕来日酿成大祸。”
钟离当即说道:“大师姐不必太过担心,逃入讪州的邪灵自有巫神教处置,至于逃入中州的邪灵,在极渊结界被破之际,我就已经传信给我爹和师傅,叫他们多加注意了。”
陆卅闻言点点头:“多亏有你。”
只是无论钟离如何劝她,陆卅始终不愿去朱雀宫养伤,“大祭司嘱咐我全力追剿邪灵,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在巫神教最后的使命。”
“可是大师姐,极渊被破,邪灵逃散,全是柳弃之祸。你不能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已经深陷此番因果之中,不将它了结,我道心不稳,岂不是得不偿失。不管是什么理由吧,我意已决,势必铲除邪灵。”
陆卅虽然面上这么说,谁又知道她心中是不是真的放下。
讲了这许多,陆卅精神萎靡,头痛发作,钟离和无妄于是离开陆卅的房间,好叫她静心调息。
陆卅盘坐在房中运功疗伤,一坐就是两日,钟离曾进去看过她,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无妄说道:“等等吧,神识之痛可不是那么容易忍受的。”
两人便在吊楼静待陆卅行功完毕。
此时夜深人静,吊楼外悬挂的风灯微微摇晃,钟离与无妄二人凭栏而立,远处零星的灯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明亮温暖,
钟离幽幽叹息道:“大师姐的真是倒霉,遇上这么一个人……”
“谁说不是呢。”无妄也很同情陆卅。
“自古情关最难过,世间多是痴情人。希望大师姐能看开吧。”
无妄说道:“我看她不是心志薄弱的人,她与那柳弃也不过相识数月,即使一时想不开,可修真之路漫漫,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钟离默然,就怕因爱生恨,总归有可能成为心魔诱因,但这些都不是旁人多说几句就能化解的,钟离默默思索了半晌。又问道:“你看大师姐的伤,何时能好?”
“这……不好说,伤的是神识,头痛的话,最少也得一年半载的。”无妄对这种神识攻击也并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根据自己看过的医书和陆卅的修为境界来推测一二。他想着钟离背上的伤口:“你的伤,也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了,跟我来。”
两人进了屋,无妄坐在钟离背后,轻轻褪下她的衣衫,钟离嘟囔着:“我看好差不多了吧,那伤是不是已经长好了?”
无妄剪开上次包好的纱布,用帕子沾了药酒擦拭,那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留下新生的粉色疤痕,无妄看了看说道:“是好了,不用再包了,这疤痕过一阵子也会长好的。”
他的手指在伤痕的周围擦过,钟离觉得有些痒,动了动身子:“你别痒痒我呀。”她似娇嗔的抱怨让无妄心头一跳,钟离的皮肤很白,芙蓉一般透着粉,她拢着衣衫的胳膊抱在胸前,轻轻动了一下,离开了无妄的指腹。
无妄只觉得喉头发干,他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好了。”
钟离披上衣服,背对着他系好。她在两肋处轻轻按了按,感受那几根断掉的肋骨:“我这肋骨估摸着还要两个月才行。”
无妄暗自深吸一口气,企图平复激荡的心绪,侧着脸不敢看向钟离。
钟离瞧着无妄脸色微红,心中了然,不由笑道:“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于是无妄连耳根也红了:“没,没什么。”
“之前不也是你替我上药,怎么不见你害羞。”钟离伸手捧着无妄的脸揉了揉,“哈哈,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