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说起这些时,满心欢喜之色,看起来就好像是真的为人高兴一般。
姜安宁略挑了挑眉。
原本的紧张不安,忽然就消散不见。
看来他们并不知晓礼佛图出自谁之手。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扶鸾姑娘告知,还真是我太久不曾出去的缘故,竟然都不知道,最近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扶鸾少不得又说了几句好听,与人客套着。
待送走了扶鸾,姜安宁轻哂。
也确实是她太过紧张了。
都忘记了,就算是宋尧,也并不知晓礼佛图的真正绣娘到底是谁。
毕竟,礼佛图,乃是两个人合力完成。
且……
在之前盛越闻想要借由赵银莲找事儿,要朝凰绣坊难堪下不来台,好趁机并购朝凰绣坊时,她也曾隐晦的提到过,与她合作共绣礼佛图的另一位绣娘,已经不在人世。
未免有心之人想要借此生事,给朝凰绣坊和宋尧,扣上顶大不敬的帽子,招惹来灭门之祸,最好就不要对人提及另一位绣娘的身份。
而为了模糊人数,避免有人猜到什么,宋尧向来是对外宣称,礼佛图是由十位绣娘共同完成的。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可即便是内行,若非当时亲眼所见,也不会猜出,这礼佛图只是有两个人共同完成的。
毕竟,这其中所涉及的针法,各有门路。
一位绣娘,能够将某一两种针法,使用的炉火纯青,便就已经是很厉害的存在了。
其他只需稍稍兼顾些许,就也足够了。
偏偏她阿娘是个了不得的。
几乎将每一种针法,都熟悉的如吃饭喝水般简单,轻轻松松拿捏。
她阿娘,不仅苏绣技艺了得,蜀绣、粤绣、湘绣,也同样是不在话下的。
姜安宁偶尔甚至会觉得,她阿娘就像是什么都会的仙女,因为意外坠落凡间,遇见了她阿爹,有了她……才会不得继续留在凡间的。
如今,她不过又重新回到天上去了。
可转念又想到那天从县衙大牢出来时,无意中听见的对话。
虽然有很多话她并没有听的太清楚,但是却并不妨碍,她从细枝末节中拼凑出来的真相。
他们说,她阿爹并不是她亲生的爹爹。
她真正的阿爹,是个抛弃了她阿娘的小人……
还有桑泥,也就是杨清。
是害了她阿娘两次,甚至不止两次的人!
第一次,是害得阿娘,离开那什么桑氏一族。
第二次,是害得阿娘离开了阿爹家所在的地方。
第三次……
姜安宁忍不住的想,是不是还有第三次呢?
阿娘为何会突然与爹爹去往京城?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为何会在归途中遇害?
还有那么的人,在之后,不断监视着她。
会不会,这次圣旨钦点她为江安县第一绣娘,专门负责为江安侯府的小少爷缝制大婚吉服,也是一场算计呢?
是要算计什么呢?
她的命吗?
也许,这一次进京,她会能够离阿娘与爹爹被害的真相,更近一些吧?
念及此,姜安宁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是觉得更加兴奋起来。
安夫人对姜安宁的绣图很是满意。
待姜安宁梳洗过一番,重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之后,安夫人又遣了扶鸾过来,请人过去,很是将人称赞了一番。
姜安宁略略谦虚了两句,便把赞美给照单全收了。
二人的约定,算是完成了。
安夫人依约付了酬劳给姜安宁。
姜安宁看着整整一托盘的银锭子,有些讶异。
“安夫人给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咱们原本约定好的是……”
安夫人笑眯眯的打断了她的话:“不多!”
“原本约定好是原本约定好的。”
她笑着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这价格自然也要更贵些才是,否则岂不是成了我占你便宜?”
“那这……”
姜安宁目光掠过那一锭锭银子,落在最后那支镶百宝的福禄寿金簪上。
“这支金簪,是我前不久,刚让人从银楼里取回来的,颜色瞧着年轻了些,我想着刚好衬你,便一并赠予你。”
姜安宁正要开口拒绝,安夫人先她一步,佯装嗔怒:“怎么说,我这个年纪,也够当得上你长辈了吧?长者赐,不可辞,你可不兴拒绝。”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往后你飞黄腾达了,只别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就是了,我可还惦记着再找你约一副八扇屏呢!”
安夫人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
倒是让姜安宁有些不好拒绝。
何况……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虽然不知道安夫人此举,为的是什么。
可既然这么大阵仗,送了她这好些东西。
若是此时拒绝了,指不定又会在什么其他地方,想着别的法子再次送过来。
倒不如这会儿便大大方方的接下。
就当是给人一个态度:她的绣品,就是值这个价钱。
所以她也有底气收下这个钱。
“如此,那就先谢过安夫人的美意了。”
姜安宁忽然落落大方地接受了金银赠予,确实还有些让安夫人惊讶。
她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很快又笑了起来:“你肯收下就好。”
说着,又偏过头去,看了眼旁边的扶鸾。
扶鸾会意,立马笑着上前,恭恭敬敬的递上一份请柬。
安夫人跟着说道:“小女的生辰宴,定在了两天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姜绣娘前来观礼吃酒。”
两天后……
九月二十七。
姜安宁面色微微有些难看,不受控制的露出不适之色,
只是,一般大户人家的生辰宴,都不会设在生辰当天。
而是在生辰那个月里,选个最吉利的日子,定下宴请。
想来,这安家大小姐也不是例外。
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姜安宁没有多想,笑着应了。
“能有幸参加安大小姐的生辰宴,是我的福气,到时候我一定早早来。”
安夫人又笑着与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原本是想留人吃饭的。
奈何门房那边的人跑过来说:“朝凰绣坊的马车过来了。”
姜安宁笑着说了声抱歉:“原想着我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总不好继续赖在您家里不走,白白蹭您家的饭吃,便找了人,到绣坊去说了声,想来那边是估摸着时间,过来接我的。”
如此,安夫人自然也就不好再开口留人了。
“原来是这样。”
安夫人嗔了一句:“你这丫头倒也真是的,我难道还能缺了你那口饭不成?我巴不得你能留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呢,往后可不兴再这样了!”
姜安宁笑着客套:“下次一定。”
安夫人知晓留人不得,便大大方方的,让扶鸾去送人。
刚走出安夫人的院落没多久,姜安宁忽地看见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猛地顿住了脚步,睁圆了眼睛,看向那身影消失的地方。
“怎么了,姜绣娘?”
扶鸾感觉到人停了下来,忙回过头来问:“可是忽然想起来,落下了什么东西?”
姜安宁摇了摇头。
她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声音里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颤抖:“刚刚过去的那个人是?”
扶鸾未曾注意刚刚谁过去了,不免看向一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扶鸾立马笑着道:“是我家大小姐。”
安大小姐?
姜安宁微蹙了下眉,有些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太过于紧张,心事重重,所以眼花看错了。
安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
“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扶鸾谨慎着问:“我瞧您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她略想了想,试探着问:“您认识我家大小姐?”
姜安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认识。”
“贵府大小姐身份金贵,我不过乡下来的,怎么会认识呢。”
只是身影闪过时,觉得有些相像罢了。
姜安宁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就是有些羡慕罢了。”
羡慕?
扶鸾疑惑不解,很快便也就想通了。
是啊,谁能不羡慕呢?
生来就是地里刨食儿的与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的,自然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生。
她轻哂了一声,提醒着人道:“咱们走吧,姜绣娘。”
“好。”
姜安宁目光不经意的再次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随即很快的恢复了明朗的笑容。
是那个人也好,不是那个人也罢。
没关系的。
都没有关系。
大不了就是,再多杀一个人嘛!
想到此,姜安宁嘴角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几分,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扶鸾更加困惑。
总觉得这人的好心情,似乎来的十分奇妙。
明明刚刚还拧眉紧皱,好像是谁抢走了她银子似的,怎么这会儿,倒好像是又十分开心了?
真是奇哉怪也!
送走了人,扶鸾回去后,想了想,还是如实的与安夫人说了一遍。
“你是说,她看见了大小姐之后,表情十分阴郁,像是见到了愁人一般?”
安夫人也很是诧异。
扶鸾点了点头:“有点儿……奴婢刚开始瞧见人的那个表情时,还很是吓了一跳,只是奴婢怕惹人怀疑,也不敢声张,更不敢露出什么异样来。”
“不过,也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姜绣娘的心情,就又开始变好起来了。”
“奴婢觉得有些奇怪,便想着与您说一说,免得耽误了事儿。”
安夫人“嗯”了一声,称赞道:“你做的很好!”
她打发了人下去后,若有所思。
姜安宁会有可能认识她女儿?
还是那样奇怪的仇恨眼神……可也不曾听说,两人从前有过什么过节啊?
心下奇怪,略想了想,安夫人起身去了安家大小姐的院子里。
-
朝凰绣坊过来接姜安宁的,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一心想为姜安宁杀死仇人,以命偿命的段青山。
如今,宋尧虽然是已经醒过来了,但身体尚且虚弱着,根本兼顾不来朝凰绣坊的声音。
姜安宁又到了安夫人家里。
朝凰绣坊倒是由安夫人代为接管着,变成了段青山接管。
倒也不是安夫人忽然就对朝凰绣坊不感兴趣了。
是秋月绣坊的魏秋月魏老板,忽然间上了门去,不知道是与人说了什么,原本已经拿朝凰绣坊,当成是自家后院来用的安夫人,当天就搬回了安府。
这些,也是她无意间听到安府的两个小丫鬟说话时,知道的。
……好吧,也不是无意。
实在是,托【弹幕】那些人打赏的福,她几乎可以听见整个安府所有人说话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可还真是,让她好生苦恼头疼了些日子。
任凭是谁,耳朵里忽然像是住进了好几个戏班子似的,哇呀呀的比着声音唱念做打,也会受不了那份折磨吧?
还是后来,她略略掌握了些窍门,能够自由控制着,听多大范围之内的声音,听哪个方向的声音,听谁的声音,不听谁的声音,这才好了一些。
然后,就好巧不巧的听见了这么一件八卦事儿。
听说,那天安夫人很是生气,言语间尽是咒骂。
更是不知道,魏秋月究竟是与人说了什么,竟然惹得人发那么大的火气。
最最最令人奇怪的,就是魏秋月与宋尧,表面上势如水火,不是你死我活不罢休的样子。
可听谢玉桐的意思,宋尧能醒过来,还要多谢魏秋月刺激到了人的情绪。
如今又因为安夫人占据了朝凰绣坊,而不满,丝毫不惧会得罪了江安县所有绣坊,最大的金主一般,将人给气的连夜跑路,回家后还狠狠地咒骂了一整夜。
“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姜安宁坐在马车门口的位置上,隔着车门,询问段青山。
“没有。”
段青山说完,声音顿了顿:“前不久有一道圣旨,送到了朝凰绣坊,这算事儿吗?”
姜安宁:……
连圣旨都能不当成一回事,果然不愧是大土匪预备役啊!
她微抽了抽嘴角,强按下无语,尽可能神色如常道:“自然是算的。”
“圣旨的事儿,你与我仔细说说,是谁接的旨?都说了些什么?真有说让我去京城给人缝制大婚吉服?”
段青山“唔”了一声:“本来是我接来着,但她们都嫌我笨手笨脚的,就让我到一边候着,别跟着捣乱瞎掺和,没得冒犯了天家,反而给你招来祸事儿。”
姜安宁:……
她总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像段青山说的这般轻松随意。
不过,眼下却也不是追问这些细节的时候。
“然后呢?”
“然后就是秋月绣坊的魏老板,带着人过来了,又是拉桌子又是摆香案的,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姜安宁敏锐地抓住一个惊人细节:“你没跪?”
“我为什么要跪?”
段青山惊声诧异:“那圣旨又不是我娘,也不是你……凭什么要我跪。”
姜安宁沉默住了。
“那来传旨的天使,就没有说你什么、问你什么?”
她忽然惊觉,有些细节,怕是不问不行了!
不过,眼下,段青山还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想来这冒犯之罪,是因为什么遮掩过去了?
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吧?
可她仍旧很是好奇。
段青山究竟是怎么做到,没有被追究欺君冒犯之罪的。
“那传旨的白面老头儿,倒是瞪了我一眼。”
段青山细细的回忆了下,点了点头,确认自己并没有记错。
姜安宁眨了眨眼:“然后呢?就没了?”
“然后我就瞪回去了呀!”
段青山很理直气壮。
姜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