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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正龛前的那个人着实让朱獾吃惊不小,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次老宅带头闹事的人居然会是他?

从记事起,他给朱獾的印象就是整天笑容满面,完全一个活的弥勒菩萨,平时见到朱獾总会伸出胖乎乎肉嘟嘟的大手摸摸朱獾的小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或者一样糕点送给朱獾吃,朱獾弯腰说谢谢,他会笑呵呵地拍拍朱獾的脊背连声说:“不谢不谢,你是我们老宅的仙子,我们都应该宠着你的哦。”

现在他站在后堂正龛前,不再是弥勒菩萨,而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二十年前他已经死去,我们才没有追究那孤女寡母,否则岂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活到今天?”

朱獾贴在门上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眼睛不想再看他,想看一看正龛里的太祖奶奶,对这样的一个恶人在祠堂后堂列祖列宗牌位前说出这样的恶语,太祖奶奶有怎么样的反应?可惜他肥胖的躯体一直挡在正龛前,朱獾连正龛那神圣的小殿阁都看不到。

“各位驴不到村的朱家户主,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就是太仁慈,当年那马夜叉生出这样一个野种,我们就应该立即赶她出主屋,出老宅,出驴不到村。”

脑西搭牢,你才是野种,本仙子地上有父母,天上有父母,血脉正宗得很。倒是你,不就是烧得一手好菜吗?连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都不知道,还有脸骂我?

朱獾听朱先生说起过,这个朱胖子是老宅朱大厨从路边捡来。

老宅朱大厨祖上是朱元璋派来服侍太祖奶奶那些佣人中的一员,专门负责烧菜,后来和厨房一个烧火丫头相好,搞大了烧火丫头的肚子,管家要处死两人,太祖奶奶仁慈,不但饶过了他们,还让他们姓了朱,成为老宅的人。

朱胖子的爹和娘不知道是谁不会生育,年过半百没有后。一天朱胖子的爹去山那边的一个村子烧大菜,回来路上发现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个婴儿,抱回家视为亲生。朱胖子小的时候胖嘟嘟很可爱,但不爱读书,《三字经》、《百家姓》背不来多少,却很能从一起在朱先生那里读书的小伙伴中拐吃零食,甚至偷吃朱先生藏在床底下的红薯片。

朱胖子他爹没有办法,只得让他跟着学厨艺。这下还真对了路,烧菜烧出了大名堂,超过自己的爹不说,还成为整个县有名的大厨。一次代表镇上去参加全县厨师大比武,连县城大酒店的那些大厨都烧不过他,他得了个第一名。

得了第一名之后,各地各个大酒店争相聘请他,他爹就是不让他出去,说他能成为驴不到村人成为老宅朱家的人,全托太祖奶奶在天有灵送他们家一个儿子,他有这样的一手好厨艺也是太祖奶奶在天有灵,要他每天烧一个菜过去祠堂祭奠太祖奶奶,感谢太祖奶奶。

朱胖子很听他爹的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烧一个不同样的菜送到祠堂供奉在后堂正龛前,以感谢太祖奶奶送他到驴不到村送他到老宅。

一开始朱胖子送菜过去都是由朱先生打开祠堂的侧门,后来两个人嫌麻烦,朱先生就干脆把祠堂侧门的钥匙给了朱胖子,让他每天自己开锁送菜进去。

脑西搭牢,原来是你开的祠堂门呀?不对,朱先生给他的是祠堂侧门的钥匙,今天晚上打开的明明是祠堂大门,难道他背后还有人?不会是朱先生在背后捣鬼吧?如果是那样,那可实在是太可怕了呢!

不管是谁捣鬼,我必须捉你们这些鬼出来,朱獾刚想踢门进去,朱胖子又开口说话:“老宅朱家的户主们,你们再也不能这样逆来顺受,你们不是不知道她是个野种,她完全没有资格住老宅主屋成为老宅主人。当年大家同意留下她,完全是因为朱云山中年夭亡。况且当时候也是说好,等她成人就得离开老宅,现在她已经二十一岁,早该离开老宅。还有,朱云山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朱家后人,他的祖上同样是太祖奶奶从虎口救下的一个野种。”

脑西搭牢,你自己是个野种就说别人个个是野种?你给我等着,我今天叫你这个野种去地下见你那会生不会养的野爹野娘!

“朱头,她现在可是真的成为了仙子呢,我们怎么能去找她算账?”

“就是,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呢,她不但会呼风唤雨,还会飞会腾,我们去找她算账不是自己找死吗?”

“要不这样,朱头你说你做我们的头,那你先去找她试试,如果你的菜刀能打败她这个仙子,那我们一心一意跟着你干。”

“……”

朱獾听里面开始嚷嚷起来,抬起的腿又放下,她想听听朱胖子到底怎么样蛊惑老宅的那些俗人们?

“你们以后不要喊我朱头,人家还以为是祭祖用的猪头。如果你们非要喊我头,那就喊我朱头杉,我的名字叫朱杉嘛。”

脑西搭牢,猪头三还不如猪头呢,凭你这猪脑子还想找我算账?朱獾想笑,但听了朱胖子接下去说的话,她有些后怕。站在祠堂后堂门口快速开动大脑,除了想出是朱先生可能教他说那样的话之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朱胖子说:“各位老宅朱家的户主,你们不要被那个野种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她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仙子?以前我们喊她一声仙子,还不是因为可怜她们孤女寡母?她生得那么难看,身板又跟个豆芽菜一样,不喊她一声仙子她不得自己去寻死?我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鬼怪,只是有些人想愚弄我们,才在善良的人们面前装神弄鬼。”

脑西搭牢,凭你这个猪脑子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朱胖子接着说:“各位老宅朱家的户主,朱云山死去,老宅主屋本应立即让出来,可那朱扇子替那马夜叉和那野种求情,说那野种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那马夜叉已年过半百日子不多,到时候主屋自然归大家所有,大家想想也就算了用不着逼太急。但现在朱云山死而复生,那野种又装神弄鬼说成为了真正的仙子,这可不是让不让主屋的问题,而是要赶我们出老宅,他们想要独占老宅。”

这个朱胖子背后的人难道不是朱先生?如果是朱先生,他不可能骂朱先生。正当朱獾绞尽脑汁苦思朱胖子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的时候,跷脚佬站起来说话:“喂,猪头三,你喊我们过来不是说陪你给太祖奶奶送菜吗?同时告诉太祖奶奶云山叔回来的喜讯?”

“你这个跷脚佬怎么那么糊涂呢?难怪你被那个野种骗。”朱胖子根本不把跷脚佬放在眼里。

跷脚佬脖子一梗道:“我就是相信獾獾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仙子!”

“跷脚佬,如果她真成为了仙子,那就让厉鬼在祖宗面前拖我去地府。”

“猪头三,我来拖你!”

朱胖子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身着长衫的女子从屋顶飘下。

“鬼!”

“女鬼!”

“真的有鬼!”

“……”

老宅祠堂后堂乱成一团,朱胖子不顾一切往外跑,撞翻蜡烛台,撞倒跷脚佬,撞破雕花大门,只为逃命。

幸亏朱獾反应快,她及时闪身到一边,否则不被朱胖子撞倒肯定被后面蜂拥而出的五六十个男人撞倒。被朱胖子私下喊来的那些老宅朱家户主们,本来对朱胖子半夜三更在列祖列宗面前搞阴谋诡计,有些心慌慌。现在女鬼出现,他们能不吓得魂飞魄散吗?见朱胖子逃命,他们一个个紧跟着跑,只恨自己的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要是再有对翅膀就更好了呢。

朱獾大喊:“别怕,没鬼!没鬼,别怕!”可任凭她喊破嗓子,众人还是拼了命往祠堂大门口跑,有好几个在跑的过程中被柱子或者被亨堂和二堂的门槛给绊倒,后来的人踩踏到他们又有好几个栽倒在地。

朱胖子第一个跑到大门口,大门被朱獾上了闩,他想从侧门逃,侧门外面上了锁,根本打不开,只得再跑回正门去拔闩,拔到后面的人追到还是拔不开,因为朱獾下了防盗钉,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位置。

跑到大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想要去拔门闩的人越来越多,众人挤作一团,你推我搡间全倒在地上,相互踩踏,嚎叫声打破老宅的宁静,响彻夜空。

等朱云山喊醒朱先生,拿来侧门钥匙打开,一个个全相互踩踏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有好几个昏迷了过去。

朱獾本来想先于朱胖子跑出来打开祠堂大门,但为了救跷脚佬,等她赶到局面已经难以挽回。望着眼前一个个受了伤出了血的老宅朱家户主,想起蓝玉柳的提醒,朱獾又气又恼,更是懊悔不迭。

鲁欢扮鬼吓唬朱胖子或许是出于好意,蓝玉柳提醒朱獾祠堂大门不要上闩更是好意,但她就是不听蓝玉柳的劝不阻止鲁欢再扮鬼,结果酿成这场大祸。

当鲁欢扮的女鬼出现在后堂,朱獾一开始还有点小兴奋,甚至沾沾自喜,幸灾乐祸,想,你朱胖子不是自以为很厉害吗?如果我不是真的仙子,你不是愿意被厉鬼拖到阴曹地府去吗?现在女鬼来了看你还敢不敢再牛皮哄哄?

当朱胖子逃出后堂的时候,朱獾还没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还在想,你朱胖子也就这点胆啊?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大门我上了闩呢。哼,我还上了防盗钉,任凭你朱胖子手上有菜刀也逃不出这祠堂。

当老宅朱家的户主们跌跌撞撞一个个争先恐后往外逃时,朱獾预感到大事不妙,她刚想要起跑去打开大门,后堂里面传来跷脚佬的求救声,她返身冲进后堂,黑暗中一下子找不到跷脚佬的具体位置,等蓝玉柳过来重新点燃蜡烛,才看到跷脚佬躺在门槛边,已经被踩踏得气息奄奄,整张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朱獾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蓝玉柳不慌不忙轻声喊过鲁欢,让她赶快摘下面具脱下长衫。然后将长衫撕成布条,为跷脚佬擦拭和包扎。简单处理后,蓝玉柳叫朱獾过来和鲁欢一起抬跷脚佬出后堂,她自己在前面探路。

蓝玉柳对朱獾和鲁欢说,如果前面见到人,就立刻放跷脚佬到路中间显眼的地方,她们赶紧躲到一边,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们来过祠堂。

朱獾和鲁欢点头答应,但心里全不明白蓝玉柳为什么要这样做?两个人的心里此刻七上八下,尤其是朱獾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快放下他,跟我来。”朱獾和鲁欢刚抬跷脚佬到享堂和二门的连接处,蓝玉柳从前面返回,等朱獾和鲁欢放跷脚佬到路中间后,蓝玉柳带她们藏到享堂的西厢房里。

享堂为祠堂中空间最大的地方,为家族祭祖和议事场所,面向戏台。做戏的时候,一般人员站在这里看戏。家族中重要人物或者重要宾客坐在两侧的厢房观看,平时闲散人等不得擅自进入厢房。

朱獾和鲁欢刚跟蓝玉柳进入享堂西厢房,就有人打着手电筒从二门进入享堂,发现躺在地上的跷脚佬后立即喊人过来抬他出去。

等打手电筒的人走向后堂后,蓝玉柳马上带朱獾和鲁欢上戏台门楼,这里可以看见祠堂大门口,也可以观察通往后堂两侧边廊。

“这个朱胖子搞什么名堂?祭祖不是要到大年三十吗?”

“即使祭祖也在享堂,他怎么带人去了后堂?”

“就是,后堂可是寝堂,怎么可以随便去打扰列祖列宗啊?”

朱獾站在戏台门楼上听到自己的爹娘和独臂罗一边走一边说话,心里砰砰砰地跳得厉害,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惊慌不定过,她想出去向朱云山和马夜叉说明情况,身子一动,蓝玉柳就紧紧地抓住了她。

“朱先生来啦,朱先生来啦。”随着独臂罗的喊声,听得一阵鞋子拖地的声音伴随急促的呼吸声到了戏台的下边,朱獾偷眼一瞄,见朱先生一边扣长褂上的纽扣一边跑到朱云山和马夜叉身前,他脚上的鞋子还没有完全穿进去,只是笈拉在脚上,看来他已经顾不得斯文。

见朱先生到来,马夜叉责问道:“祠堂大门钥匙你怎么随随便便给出去了呢?”

“是朱胖子说要给太祖奶奶送菜,送菜呢。”朱先生下意识地想摇折扇,结果手上空无一物,摇动的只是无措。

朱云山问:“他不是有侧门钥匙吗?怎么还要问你拿大门钥匙?”

朱先生答:“他说他的侧门钥匙忘在了家里,他在你家烧好菜后直接给太祖奶奶送菜过来,让太祖奶奶吃口热乎的呢,所以我就给了他祠堂大门钥匙。”

“看来他早有预谋,一心想要得主屋,害得这么多人差点丧命。”马夜叉恨恨地踢了一脚油漆大廊柱,疼得直皱眉。

朱先生一边摇手一边说:“他有预谋应该谈不上,云山回归属于突发事件,只能说他临时起意,临时起意罢了,嘿嘿。”

“我不和你咬文嚼字,好在没有出人命,大罗,人都抬回去了吗?”马夜叉问身后的独臂罗,独臂罗上前一步回答:“全喊人抬了回去,田家父子今天晚上表现不错,抬完其他人刚抬跷脚佬回去。”

“还今天晚上?这天都快亮了呢。唉,难得三个丫头睡得那么沉没有出来看热闹,否则有些人正好拿她们说事情。走,我们去后堂看看。”马夜叉说完瞟了一眼戏台门楼,正好和朱獾对了个眼。朱獾忙缩回头,等马夜叉和朱云山、朱先生、独臂罗去后堂,拉蓝玉柳、鲁欢跳下戏台门楼,一路小跑出祠堂,绕道回到自己的家。

“还好还好,都在屋里忙着照顾自家男人,没人看见。”鲁欢庆幸。

朱獾愁容满面,说:“黄鼠狼和黄豆酱也进了祠堂,应该看到了我们。”

“啊?这还能有个好?那黄豆酱一定拌得我们跳进大溪也洗不清。”鲁欢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