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廿五裹粽,廿六廿七打冻,廿八廿九炒货。”腊月二十四二十五这两天驴不到村人聚在一起裹好过年吃的粽子后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开始“打冻”。
所谓“打冻”,就是红烧大肉大鱼,烧好之后盛到大瓦盆里,零下七八度的气温下,大瓦盆里的大肉大鱼冻成一团,待有客人来时可冷食也可取出加热后再食。
驴不到村人“打冻”有讲究,红烧肉冻所用大肉必须是大猪的五花肉,带着肋骨切成手掌宽大小,一块一块兑水后下锅煎炒五六分钟,倒上自己酿的酒炖上半个小时后加自己酿的酱油再炖上半个小时,不用盐。用了盐,大肉会失去原有的香味,吃起来也不会那么松脆。待大肉红通通彻底入味,起锅盛到大瓦盆里,一天不能动筷,待第二天完全冰冻后才可以食用。同样,红烧鱼冻所用大鱼必须是驴不村自家鱼塘里的鲢鱼,鱼龄必须三年以上。大鱼剖好洗净,用稻草串嘴挂竹竿沥干,自家压榨的菜籽油要多,火要猛,油在锅里沸腾的时候大鱼下锅没入油中两三分钟后提起,锅中留少量油鱼再下锅,倒黄酒,加大蒜、老姜、辣椒,还是不放盐,只放自家做的黄豆酱,黄豆酱要多,“咸鱼淡肉”,做鱼必须咸一点。大鱼炖上半小时后加自家做的白豆干,再炖上半小时,待鱼汤成粘稠状才出锅。出锅后同样盛到大瓦盆里,同样放上一天一夜后才能动筷。
朱獾从小喜欢吃冷的冻肉,尤其是那肉汤冰冻后吃起来特别顺滑,好比大城市孩子们吃的果冻。朱獾还喜欢吃鱼冻里的白豆干,白豆干吸收鱼的精华,冰冻后柔韧得如橡皮糖,好吃得很。
一大早马夜叉就开始忙碌,今天腊月二十六先打大肉冻,大肉是自家养了整整一年的那头“两头乌”。
马夜叉刚烧好满满两大锅水,杀猪佬带着煺毛桶到了前院。紧接着,独臂罗、翘脚佬、田癞子和黄鼠狼赶到。朱虎边穿衣服边从自家屋里出来,出来直奔朱獾家的猪圈,在杀猪佬的指挥下,和独臂罗、翘脚佬、田癞子、黄鼠狼一起抬“两头乌”出来到前院。
很快,杀猪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头乌”咽气,马夜叉提热水桶到门口,朱虎、独臂罗、翘脚佬、田癞子、黄鼠狼击鼓传花抡热水桶到煺毛桶边,杀猪佬倒热水煺猪毛。
等“两头乌”开膛破肚热气腾腾挂到竹梯上,马夜叉煮好猪血出来分给朱虎、独臂罗、翘脚佬、田癞子、黄鼠狼,五人笑呵呵接下。等杀猪佬按马夜叉要求切割好“两头乌”,五人随杀猪佬到朱虎家,开始帮朱虎家杀猪。
不管平时有多少过节,裹粽、打冻、炒货的时候,全都会不请自到,和和气气帮忙。
大肉香飘起,朱獾才起床,鲁欢和蓝玉柳还没有下楼。
“昨晚睡得迟,让她们多睡一会。”马夜叉边烧大肉边对朱獾说。
朱獾揉揉朦胧的双眼,问马夜叉:“你不会偷听她们说话了吧?”“你会不会说话?那是关心,关心知道吗?”马夜叉在自家屋里说话完全是丑玉的口吻,朱獾很爱听,朱獾很想念丑玉。
昨天傍晚从山洞回来朱獾本想立即就上床,上床做个梦,梦见丑玉,梦见太祖奶奶……可惜刚进老宅,蓝玉柳手拉鲁欢从自己的家里出来。
“外面冷,天又已经黑下来,你们怎么出来了呀?”马夜叉顾不得放下肩上的柴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檐下,拦住蓝玉柳和鲁欢。
鲁欢要开口回话,蓝玉柳拉她到身后,先向马夜叉莞尔一笑,然后又冲朱獾微笑,过了一会,如负重释道:“你们总算回来啦,我和欢欢担心死了呢。想,大山里面晚上会不会有野兽?凶猛的野兽?我和欢欢来的话可以一起打野兽。”
“对对对,柳姐给我讲故事,讲到以前有一个女人和老公吵架,深更半夜跑进山里,结果被恶狼咬死,吃得只剩下骨头。哎哟哟,想想都恐怖。”鲁欢双手掩面,一副惊恐状。
“哈哈哈……”朱獾大笑,笑得很夸张,笑了好一会对鲁欢说:“柳姐故意吓你呢,我们这里没有恶狼,只有黄鼠狼。”
“有黄鼠狼?黄鼠狼在哪里?在哪里?”鲁欢忙躲到马夜叉的身后。
马夜叉刚要放下肩上的柴禾安慰鲁欢,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黄鼠狼是我爹,在家呢,要不要去我家玩?”
声到人到,黄秋葵笑盈盈站在马夜叉身后,朱獾面前。
朱獾没想到黄秋葵这个时候会过来她家,于是问:“酒席这么快吃好啦?”
“还吃着呢,我不喜欢喝酒,就出来走走。来,婶子,我帮你下柴禾。”黄秋葵回答的自自然然,更是熟练地从马夜叉肩上卸下一大捆柴禾到屋檐下。
马夜叉过去握住黄秋葵的双手,激动万分道:“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么白嫩的手怎么可以碰柴禾?你娘说,你现在是大总裁大经理,万一要是擦破点皮,我我我,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去啊。”
“婶子,你不要这样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驴不到村的人,都是老宅的人,以前不得天天上山捡柴禾吗?记得有一次因为捡得少,还摔了个鼻青眼肿,过年穿的新衣撕破了好几处,我娘满老宅追着我打,要不是你救下我,让我躲在那个大橱柜里,估计我那个时候已经被我娘打死,就没有现在的什么大总裁大经理。”黄秋葵亲热的依偎在马夜叉身上。
马夜叉同样亲热地搂住黄秋葵,语气依然激动万分,笑道:“有这样的事情吗?我怎么记不得了呀?”
“婶子,你忙嘛,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听说朱虎不在村里的时候都是你在张罗各家各户的事情,怎么可能还记得这样的小事情?那只大橱柜还在吧?当时候我躲在里面可是心砰砰砰地直跳,害怕得要命,怕我娘找到我,怕那只黑漆漆的大橱柜吃了我。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只大橱柜,到底有没有我小时候想的那么吓人?”黄秋葵边说边松开马夜叉要走进朱獾的家。
朱獾一个闪身挡在黄秋葵面前,笑嘻嘻说道:“秋葵姐姐,你家的酒席真的还没有散?”“没,我娘和我爹说请过你,可你还是没有过来,你知道我很失望的呢。”黄秋葵嘴上回应朱獾,头探向屋内,一双明亮的眼睛探照灯一样扫射角角落落。
朱獾踮起脚尖还不到黄秋葵的肩头,只得身体左摇右摆,试图干扰黄秋葵的视线,脸上嬉笑着说道:“我从小就是个吃货,哪舍得浪费吃席的机会?尤其是朱胖子掌勺,那菜烧得可是想想都会流口水。关键是我要来,我的两个朋友非要一起跟来,我娘说那么多人过去也不怕难为情,坚决不让我们过来你家吃席。欢欢,她还哭鼻子了呢。”
“对对对,獾獾是小吃货,我是大吃货。”鲁欢蹦跳到朱獾身边,挡住了黄秋葵侧面的视线。
鲁欢身高要比朱獾高半个头,她一副天真无邪状蹦跳到朱獾身边,多多少少挡住了黄秋葵的侧面视线。黄秋葵转头,蓝玉柳站了过来。
蓝玉柳的身高和黄秋葵的身高不差上下,今天站在一起要比黄秋葵高出半个头,因为蓝玉柳穿的是高跟皮靴,黄秋葵穿的是旅游鞋。
黄秋葵探望朱獾家的视线完全被朱獾、鲁欢和蓝玉柳挡住,有些不甘心,回过头和马夜叉说话:“婶子,我回来的时候大樟树下没有看见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这么多年没见,我可是非常想念你,我们两个能不能进屋好好叙叙旧?我给你带来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哎哟哟,我怎么可能对你有想法?我可是经常向你娘打听你,听说你在省城干得有模有样,我也就放了心,更替你高兴。知道你要回来我一大早就去大樟树下等,结果快要等到你的时候蛋儿不小心撞我到太平塘,你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家里换衣服呢。”马夜叉回话回得顺顺溜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事实就是这样。
“婶子,那……”“你说你来就来,怎么还带礼物呢?我本来想请你进去喝口茶,婶子今年采的野蜂蜜可是稠得很。你那么客气婶子可是不敢请你进去坐了哦,婶子以前又没有关照过你,反倒是你爹娘经常关照我们孤女寡母,所以要送礼也是我送你。孩子,快回去,外面冷,过几天我上你家去,我给你攒了一竹篮的野鸡蛋,给你抡过去。”马夜叉完全不给黄秋葵再开口的机会,黄秋葵站在朱獾家的门口有些尴尬。
鲁欢嬉笑着打破尴尬,问黄秋葵:“美女姐姐,你家的酒席真的还没有散吗?我们现在过去还有得吃吗?”鲁欢问完忍不住咽了好几下口水,一副标准大吃货的模样。黄秋葵试图趁机探头再往朱獾家屋里张望,无奈鲁欢脸上嬉笑,嘴上咽口水,身体岿然不动,只得笑着回应鲁欢:“这个时候过去怕是剩菜剩饭了呢,你们是客人,我和爹娘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秋葵姐姐,说过就算吃过了呢,你快回去,外面太冷。”朱獾向前走了半步,逼黄秋葵退到屋檐下。
黄秋葵明白今天晚上肯定进不了朱獾的家,就干脆转过身和马夜叉告别:“婶子,有空的时候过来家里坐,反正这个年我都在家里,以后也经常会在家里。”
“好好好,家里好,家里好啊。”马夜叉亲热地送黄秋葵到斜眼婆家的柿子树下,蓝玉柳望着黄秋葵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确实好,确实好啊,驴不到村好,老宅更好,我这个城里人也不想回去了呢,想做驴不到村的人老宅的人,一直生活在朱獾家。”鲁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过蓝玉柳的话茬大声说道:“柳姐,我们不是已经成为驴不到村的人,成为老宅的人了吗?獾獾家就是我们的家,老宅是我们共同的家。”
黄秋葵回过头看了一眼蓝玉柳和鲁欢后,加快脚步朝自己家走。等黄秋葵走进自己的家,马夜叉才从柿子树下返回,回到自家门口,见鲁欢和蓝玉柳已经进去,低声对还站在屋檐下的朱獾说:“今天不进不代表以后永远不进,有些事情还是早作打算吧。”
朱獾回答:“等过完年再说,太早行动反而会被她看出破绽。”
“嗯,百密终有一疏,要不你过去朱先生那里坐坐?”
“明天吧,现在过去太显眼,说不定她也会过去呢。”
“明天也好,明天杀猪打冻,你刚好借给朱先生送猪下水的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娘,今天在山洞的时候不好意思,我当时候心里太烦躁,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这里你还客气?是看不得你爹受苦吧?放心,你现在这样挺好,至少免了好多烦忧。”
“娘,你说话怎么越来越有书卷气了呀?是不是你现在不是马夜叉而是丑玉?”
“想吃梅干菜扣肉明说,不要这样酸你老娘。告诉你,老娘看的书不比你少。”
“这个自然,否则能当我獾仙子的娘吗?娘,你说刚才蓝玉柳她是不是想带鲁欢去黄秋葵家?”
“这个还用问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和她需要相互摸底,刚才她可不只是摸我们家的底,而是摸她的底。”
“娘,你能不能不要她她她的呀?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呢。”
“你糊涂?你是难得糊涂。我告诉你,有些事情还是早一点告诉我告诉你爹为好,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是斗不过她和她的。她和她如果联起手来,任凭你是八仙也好,九仙也罢,老宅肯定保不住。”
“娘,我明白,接下去我想查清楚亲爹的拆迁告示贴出来后,老宅发生的连环血案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
“什么亲爹?你爹就是你爹,好像你还有另外一个爹似的。”
“娘,你是不是很想我有另外一个爹?”
“少扯,拆迁告示贴出后老宅发生几桩稀奇古怪的事情很正常,你不要太较真,又不是真的凶杀血案。”
“咦,这又回归马夜叉本位了呀?”
“小心我叉你,快进屋,她在里面等太久不好。”
“你不进屋?”
“我去猪圈看一下,明天要打冻。”
昨天晚上母女两个在屋外的谈话,朱獾现在还记忆犹新,她对自己的亲娘再次刮目相看,心想,你这个马夜叉还真能叉,我今生今世投胎到你这里看来没有错。
“去,这对腰子和这只大腿给朱先生拿过去。”马夜叉等朱獾吃过早饭,递给她一个竹篮和一只猪大腿。朱獾扛猪大腿在肩上,抡竹篮出门。
走到柿子树下,斜眼婆跑出来往竹篮里放进一对腰子,朝朱獾挤挤斜眼,朱獾大声说道:“嗯,我知道啦,这对腰子送给朱先生吃,不要让你家老虎知道。”
“你,你,你喊那么大声他能不知道了吗?”斜眼婆急得直跺脚。
朱獾笑出声:“杀了一头大肥猪少了一对腰,如果不知道,那他不是老虎是病猫。”
“本来就只是一只病猫,偏要装老虎。哼,大肥猪是我养,我爱拿猪下水送谁就送谁。”斜眼婆双手叉腰,一双斜眼正好和探头向外张望的朱虎那双绿豆眼碰对,朱虎赶紧缩回脑袋。
朱獾觉得更加好笑,想,前几天还威风凛凛在众人面前打骂斜眼婆,今天怎么反过来怕她了呀?会不会和蓝玉柳有关系?于是朱獾提高嗓门大声说道:“柳姐她住在我家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亲如姐妹。”朱虎再次探出头来,斜眼婆侧身站到朱獾面前,挡住朱虎的视线,压低声音对朱獾说:“她不是一个好人,你得多提防着点。”“有数,你帮我多提防着点病猫,我替你在朱先生面前多多美言。”朱獾低声回应。
斜眼婆眉开眼笑,脸贴到朱獾脸上,嘴贴上朱獾的耳朵,悄声说:“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大箱子放在我家,里面肯定有秘密,病猫看得紧,碰都不让我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