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晓地斜靠着门框,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肩上。
在看到李梓柯的那一瞬,他的脸上就扬起了笑。只是他脸颊上的肉往下掉了不少,就算敷了一层厚粉,看着也没之前的精神好。
知天晓地笑吟吟地说:“梓柯宝宝这么快就过来了呀。姐姐都没做好准备呢。”
李梓柯眨眨眼。她垂着眼睛瞥了一眼知天晓地的双腿,看到了他本该是假肢的那条左腿,比上一次相遇时更短了点。
假肢也会变短?
这样的想法在李梓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知天晓地已经背过身,笑着往客厅的沙发里,一瘸一拐地走:“梓柯宝宝记得帮姐姐带上门呀。”
李梓柯点点头。她随手关了门,走到知天晓地对面的大沙发上坐下。
知天晓地陷在他专属的那个单人小沙发里。
他添了几根银白色发丝的长发上,缀着几个新添的,款式各不相同的粉色蝴蝶结发卡。
原先他气色好些的时候,明艳的脸还能压得住那些繁琐装饰;现在他如同一根瘦竹竿,竟然也只有这些装饰可看了。
李梓柯开门见山:“我完成你的委托了。”
“嗯。”知天晓地半睁着眼睛,微笑着说,“让我看看。”
“这里放不下。”李梓柯直说,“要么你进阴影空间里看,要么换一个更大的地方。”
知天晓地露出了古怪的微笑:“那就先放在你那里。”
李梓柯皱眉。
知天晓地缓慢地抬起他左腿的那条假肢,将它搁在自己的另一条腿上:“你也看到了嘛,姐姐现在不方便走路。姐姐也不会占你便宜——我租一部分阴影空间来存放它,好不好?”
李梓柯皱着眉点头。
虽然她觉得知天晓地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既然对方会支付积分,那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天晓地往沙发里陷得更深了些。他大半部分身体都被沙发上堆叠的抱枕淹在了下面,只有他那张苍白的脸还露在外面。
知天晓地说:“我猜,现在的你有好多问题想问,是不是呀?”
李梓柯点头。
知天晓地那双总是微垂着的眼睛微弯:“问吧。”
“从哪里开始问?”
“从你现在能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开始。”知天晓地说。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伸出骨节微凸的手,拂开了遮在他额前的细碎长发。
他光洁的额头中央,逐渐显露出一只赤红色的眼睛符号。
“现在我能用异能的时间不多。”知天晓地温和地说,“但不用着急,你慢慢想,慢慢问。”
李梓柯沉默了一瞬,便抛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你和002号系统是什么关系?”
知天晓地额上的眼睛符号微闪。
话语从他的口中流淌:“我曾经是它手下的一名玩家。”
短暂的沉默后,李梓柯再度提问:“002号系统想要做什么?”
眼睛符号闪烁的速度加快,再平稳了下来:“它想活着。”
“怎么活着?”
“自由,不受掌控。”
“你为什么会帮它?”
符号闪烁。
“因为我背叛了它。”
“……”李梓柯看着知天晓地的脸,思忖了下知天晓地背叛她的可能性。
算了,她本来也不会对一个情报贩子抱有期望。
李梓柯继续问:
“你背叛了它,它还放心让你来传达任务内容?”
“我没办法拒绝它的要求,所以它能放心使用我。”知天晓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是它好用的工具。”
“这一次的任务目标是什么?”
“我不知道祂是谁。”知天晓地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但我知道,002号系统诞生于祂的怀抱。它们曾经在一片混沌中彼此依偎,将血肉和灵魂都混合在一起……”
他张开嘴,深吸了口气。
没有空气进入他那深蓝色的口腔。
“我只能说到这里了。”知天晓地耷拉着眼皮,“我再说,我就会祂吃掉了。”
李梓柯耸了耸肩,表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同情。
知天晓地摸了下自己头发上的粉色蝴蝶结,声音沙哑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还能知道什么?”李梓柯反问。
知天晓地额头上的花纹闪烁。
他低声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知天晓地抬起眼皮。那双疲惫的,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梓柯,但他眼睛的焦距不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似乎透过坐在他面前的李梓柯,看到了别的,只在他记忆里存在的影子。
知天晓地恍惚着,拽下了一只小蝴蝶结,直接塞进嘴里咀嚼。施加在蝴蝶结最外层的保护法术最先破裂,然后是第一个恢复精神状态的法术,和第二个,第三个。
知天晓地的双眼缓慢恢复焦距。
他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挣扎过也努力过,但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可能的未来,只能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末路。
知天晓地挤出一个微笑:“知道的越多,就越接近它们。那不是玩家可以接触的领域,但如果是你……”他大幅度地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你也做不到的。你也是玩家。”
他看着李梓柯的眼睛里满是灼热的泪水。
不待李梓柯反应,知天晓地便又低下头,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
那两只骨节暴突,仿佛只是在骨头上裹了层皮的手深深地嵌入他的发丝中。他柔和地笑着,手指猛然用力扯下了一缕长发。
发丝落在他的鞋边,和一些陈旧的,沾上了些灰和毛絮的旧毛发呆在了一起。
李梓柯往后仰了仰身体,平静地开口:“你还好吗?”
“……”知天晓地扯头发的动作一顿。
他晃了晃头,慢吞吞地松开了手,将自己的状态整理好。
他说:“还好,暂时死不了。”
“那就好。”李梓柯点头,“你还能回答问题吗?”
知天晓地扬起嘴角。他的思维能力迟钝地回到自己的大脑中。
知天晓地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额头。
他额头上的花纹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好的老电视机那样闪烁了起来。
直到信号稳定。
他说:“当然能啦。”
李梓柯摸了摸下巴。她问出了她最想知道,但又无法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问题——
“无限世界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