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并不知晓余盛年已登门拜访,但见桌上情形,便猜到有客人前来。她来寻向怀光,是为跟他辞行。向怀光并未饮醉,慌忙起身,问她要去何处。
“我打算去武落山祭拜阿爸。”欧阳靖道,“也就三两日便回。”向怀光却忽然想起余盛年此行来桑植的目的,随即拦住她,让她再静候两日。
欧阳靖不解,向怀光只能实言相告。她得知余盛年不仅刚离去,而且还要将她与雁南飞和墨白带回去,顿时便怒火中烧,非要去寻他不可。
“欧阳姑娘,你且冷静。”向怀光说,“若是贸然去寻他,恐会正中他下怀。余盛年此行目的,是受百里俾之托前来对付你、南飞和墨兄三人,替百里俾清除碍手碍脚之人,以配合他不日后攻城掠地之计谋。”
欧阳靖甚是疑惑,既然要清除他们三人,为何还要事先特来通传一声。向怀光苦笑道:“余盛年说了,他做事便要做到明处,方才显得光明磊落。不过,我却觉得他似是并非如此。”
“光明磊落便不会收百里俾的脏钱,替此种卑鄙小人卖命。”欧阳靖骂道,向怀光接过话说:“或许这便是余盛年一向行为做事的风格吧。此事暂且不谈,为以防万一,你也暂时不可离府,待我再去与他见上一见,打探清楚他的底细再说。”
欧阳靖惊问:“既已知晓他的目的,为何还要去见他?”向怀光沉吟道:“我刚才与你说了,总觉得余盛年还有未尽之事,只是未与我明说罢了。”欧阳靖一听此言,便决定要陪他同去,但被他拒绝。
欧阳靖却说:“若是少土司不带我同去,我便独自去见他。”向怀光见她如此固执,只好叹道:“若你非去不可,便要一切听我安排。”
踏歌楼里无歌者,声色犬马皆欢腾。
余盛年将整栋楼包了下来,供他与手下门客吃喝玩乐,把酒言欢,好不快哉。
向怀光只身来到踏歌楼时,尚在楼下,便已听见欢愉之声。他款款上楼,当出现在余盛年面前时,余盛年正左拥右抱,饮酒欢歌,一见他只身赴会,随即一脸无谓地说:“食色性也,还请见怪莫怪。少土司今日独自赴约,定已是想好如何答复余某了吧。”
向怀光淡然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余少主尽情享乐,诸位桑植之行,吃喝玩乐皆由在下安排。”
余盛年大笑:“诸位兄弟,还不多谢少土司。”众人异口同声:“多谢少土司。”向怀光挥了挥手,道:“余少主昨日离去之后,向某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总觉得余少主有话未尽。”
余盛年似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叹道:“知我者少土司也。”向怀光暗自松了口气,心却又悬了起来,不知此人不为金银,也不为这三颗人头,此外还能有何事?
果不其然,余盛年收敛了笑容,面若静水,缓缓说道:“余某爱财,但更爱采纳天下武功,汇聚天才尚武之人。如今余某门客上百,高手众多,可余某仍有心事未了。”
向怀光不知其意,实在是猜不透他之心思,不免疑惑道:“莫非向某可帮上余少主?”余盛年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墨兄何在?”
“余少主的心事……墨兄可帮上一二?”向怀光更是惊讶,实在想不通余盛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实言相告,称墨白并不在府上。
“无妨,少土司可否告知墨兄去向,余某亲自前去拜见。”余盛年此言令向怀光惊诧不已,随即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无法告知去向,近日内也定无法与墨白相见。
谁知余盛年咧嘴一笑,不急不慢地说:“余某并不急于一时,墨兄何时回来,余某便在此等候至何日。不过,若是墨兄无法赶在百里俾出兵之前回府,那余某便无能为力,只能遵照此前已约定承诺行事了。”
向怀光心中不免一紧,冷冷问道:“你究竟想要从墨兄处得到何物?”余盛年趾高气扬道:“待余某与墨兄见面相谈,一切自会可知。”
向怀光扫了一眼这屋里之人,只见一个个对他冷眼旁观,像是打算随时冲他动手。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见今日与余盛年已无从继续下去,只好打算起身告辞。
“少土司慢走,不送。余某便在此处等你音讯。”余盛年并未起身,向怀光转身欲离去时,余盛年那些门客忽然围了过来,将他退路堵住。他正要拔剑,余盛年左右扫了一眼,厉声呵道:“闪开,让少土司走吧。”
可是,并无人动。向怀光意识到众人将他拦下,实则并非余盛年本意,于是觉察到了不妙,打算拔剑。
余盛年见无人听他,似乎也觉得奇怪,问道:“你们这是想要造反吗?”这时,其中一人现身说道:“余少主请息怒。我等此次奉百里王爷之命前来桑植,原本是为取那三颗人头,可如今少土司送上门来,岂能放他离去?若是取了他的人头,百里王爷那里岂不是大大有赏?”
向怀光冷笑道:“余少主,这便是你重金豢养的门客吗?”余盛年似是也未料到手下门客竟会不听他言语,于是怒言道:“少土司是余某请来的客人,全都给我闪开,谁敢阻止,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谁知突然被人从背后一剑洞穿,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满脸痛苦地回头望去,只见刺杀自己之人,竟是自己最信任之人。他拼尽全力,一声怒吼,瞬间扭断了此人脖子。
此时,其他人见状,纷纷拔刀相向,却又不敢靠拢。突然一贼眉鼠眼之人喊道:“杀了这二人,所有的赏金皆是我们的,提着人头回去见过百里王爷,还会大大有赏。往后吃香的喝辣的,便全靠这二人了。”
“你……你们为何要背叛余某?”余盛年吃了一剑,几乎站立不稳,此人冷笑道:“百里王爷未卜先知,早就背着你与我等许诺,若是此行立了大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若是抓了少土司,岂非大功一件?”
余盛年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自己重金招募而来的这些武林人士,竟一个个皆是卑鄙小人。可如今为时已晚,他感觉自己已只剩下一口气,大叫一声:“少土司,快走!”
一时间,杀声震天。
向怀光打算逃出踏歌楼,谁知全然无法脱身,只好提剑与众人决战,可这些人并非等闲之辈,不仅封住他的去路,且一招一式皆带着杀气,几乎令他无处可躲。
就在此时,奄奄一息的余盛年又上来相助。毕竟是余盛年,就算吃了一剑,依然身手矫健,顷刻间便取了两条性命。可他反应慢了许多,被人一掌击中胸口,腾空而起,重重地撞在墙上,又轰然落地,喷出一口浓血。
向怀光此时将逃命一事抛去了九霄云外,还想着要去救余盛年。他拼尽全力杀开一条血路,总算是到了余盛年近前,将他一把搂住,让他挺住,承诺很快便带他离去。
众人见二人已是瓮中之鳖,只是继续围住,也不急于绞杀。
“我……怕是走不了了。”余盛年紧咬着牙关,“余某此生痴迷各门各派武学,唯独最大之遗憾,是未能跟随欧阳前辈学来武落剑法。原本我此行是打算让墨兄将武落剑法教授于我,我便违了与百里俾的承诺,谁知……少土司,你不用管我,定要保住性命,替我杀光这些宵小之辈。”
向怀光这才明白他为何非要见到墨白,此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于是冲众人说道:“百里老贼给你们多少,我出双倍,不,三倍,放我们二人出去。”
“少土司,生意可不是如此做的,你当我等是三岁小孩?今日若是放过你们,稍后便是我等死期。”此贼眉鼠眼之人一声狂笑,“兄弟们,动手吧。”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在此撒野,给我杀,一个不留。”向思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冲进来无数侍卫。
欧阳靖杀开一条血路,好不容易才与向怀光会合。按照原定计策,向怀光若是与余盛年未谈好,离去后便会派出早已等候在暗处的侍卫前来围剿。可此时向怀光尚未离开踏歌楼,向思安便带着侍卫杀了进来,故他才觉得奇怪。
可他此时哪有空闲理会这些,连同众人将这些门客全数斩杀,随后再来唤余盛年时,他已沉沉地闭上眼睛。
向怀光看着面无血色的余盛年,久久未起身。向思安进来见状,问他此是何人,他无力地说:“一个朋友。”
“他是为你而死吗?”向思安又问,他沉吟道:“是,又不是。”向思安道:“若是朋友,又是为你而死,那便厚葬吧。”
从踏歌楼出来,欧阳靖方才问他余盛年因何而死。他长叹一声,反问道:“你认为余盛年是好人还是坏人?”欧阳靖愣道:“为何如此问我?”向怀光说:“你先答复我。”
欧阳靖想了想,说:“他虽曾在百草谷救过我等,然而此次却助纣为虐……少土司,余盛年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向怀光意味深长地说:“余少主确实受百里俾之托,打算先行来对付你和墨白、南飞,替他除掉你们三人,免去后顾之忧。然而,他今日与我说,只要墨白教授他武落剑法,圆了心愿,便会立马领着门客离去。”
“原来如此,可惜余盛年平日里豢养的那些门客为了金银,却反了他,且还从背后偷袭刺了一剑。余盛年应是做梦都未料到会如此丢了性命吧。”欧阳靖一言道出了余盛年的死因,向怀光苦笑道:“余少主是个武痴,一边搜集天下武功绝学,一边又将三教九流之人召为门客,最终却死于门客之手,可惜可叹啊。”
欧阳靖此时再次跟他告辞,称打算趁着赶年之前去武落山拜祭父亲。向怀光沉默了片刻,说:“我本应陪你去武落山祭拜欧阳前辈,可惜这几日……预感将有大事发生,我可能无法陪你同去。”
欧阳靖大惊,忙问余盛年是否跟他说了何事。他想起余盛年此行的目的,不禁沉重地叹道:“余盛年虽未直言,但由此可揣测百里俾可能会随时起兵。”
欧阳靖却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冰雪阻隔,百里俾若要在此时出兵桑植,定是冒险之举。向怀光摇头道:“在此之前,原本我也与你想法一样。可百里俾并非等闲之辈,所谓兵不厌诈,他定会趁着我等大意之际出兵。”
“少土司认为他会立即出兵?”欧阳靖问出此言后,随即想到了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倘若是我,若是非要选在此时出兵,定会在赶年时。”
向怀光赞道:“言之有理,因大家皆忙着赶年,定会松懈。如今离赶年还有三日,百里俾此时兴许已做好出兵准备,或者是已起兵。”欧阳靖于是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便留下来吧,万一百里俾果真来袭,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你不去武落山了?”向怀光满脸惊喜,但又一口拒绝了她,“欧阳姑娘,祭拜欧阳前辈事大,我不能因桑植之事耽误你。”
欧阳靖却说:“桑植城内土民甚众,一旦城破,必定血流成河。我不可眼睁睁看着众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眼下,便齐心度过此劫吧。待赶走百里俾,再去祭拜阿爸吧。”
向怀光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再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好便答应了她,还承诺日后定会亲自陪她前往。
“不过,你必须听我的,我让你离开时,你必须离开。”向怀光叮嘱她,她并未争辩,只是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