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阁老张嘴欲谏言,一对上周佑宸那谈不上多么善意的目光时,心一打突,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陛下,”另一个阁老低声道,“两位公主年幼,暂时不宜立为储君。”
周佑宸挑了挑眉,“朕以为诸位爱卿比朕更清楚,储君该选何人。”
此话一出,两位阁老跪在地上,直呼不敢。
周佑宸不耐烦玩文字游戏,直言不讳道,“眼下国事艰辛,还劳烦诸位爱卿公忠为国,尽心尽力。立储,日后再议。”
“是,陛下。”
两个阁老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然走了。
等两人走远,周佑宸横眉竖眼,冷哼一声,“这帮人, 一刻也不安分。”
“陛下,”外头夏雪走了进来,将一上好的雨前龙井茶端来,轻声一笑,“可是两位阁老又说了什么?”
因周佑宸登基,周佑宸特意提拔了一批女官在御前伺候, 而且将她们的待遇直接和前朝大臣一致。
这样一来, 她们的权力和地位自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不过夏雪琦华丽华心知肚明,没有当今陛下, 她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如此大的追捧。
春燕病情有所好转,钱传约也一直陪着他,这阵子观察下来,周佑宸也没有发现钱传约身上的问题,也就随他们去了。
琦华丽华则是一心留在周佑宸身边,只想做御前女官。周佑宸不想亏待她们,专门给她们准备了上好的宅院和一万两银票,同时派发了奴婢随时伺候她们,她们名下也有良田铺子,以便今后衣食无忧。
对此,三个女官感恩戴德,在周佑宸身边愈发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他们想早日让朕过继宗室立储。”周佑宸撇了撇嘴,“这才多久?那么快就动起储君的想法了?”
周佑宸肯定不愿意白白把皇位拱手相让给宗室子弟,那些宗室一个两个打算盘 真拿她当傻子糊弄吗?
周佑宸的话让夏雪一惊,“陛下都有两位公主了,有必要过继吗?”
“他们不赞成出一个公主当储君了。”
周佑宸揉着眉心,眼神锐利。
周昀周晗目前一个七岁一个两岁 立储确实为时尚早, 可前朝大臣大抵是不愿当今陛下再让公主为帝,于是动起歪脑筋,要说服周佑宸立宗室子为皇太子。
想得倒美,只可惜周佑宸不想这么做。
夏雪不以为然,“陛下都能以女儿身当上皇帝,为什么不能有公主为储君呢?”
自打周佑宸登基后,民间风气随之大变。那些生了闺女没有儿子被笑话绝后的人家,挺直腰板骄傲地表示,当今陛下是女子,女子不比男子差。
而诸多女子也将周佑宸视为崇拜的偶像,她们从未想过,以女子之身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陛下了不起。
从神佑军统领廖必胜,再到工部侍郎倪通,以及现在的刑部侍郎罗秉昭,仪凤阁尚书白冥红……种种例子都鼓舞着天下女子 她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前朝,与男子一较高低。
纵然情况依旧有所不足,可周佑宸相信,迟早有一天,这片土地会迎来新的春天。
“立储暂时不提,和成大长公主回国,有劳你去安排了。”周佑宸将要求立储的烦心事抛之脑后,转而谈起和成大长公主。
对于这位大长公主,周佑宸心生敬意,也愿意以国士之礼待之。
夏雪点头,这些天她与琦华丽华为了大长公主府布置好忙前忙后,就是为了和成大长公主住得舒服。
依着周佑宸的旨意,和成大长公主改封为辅国大长公主,益封食邑至万户,将来走后也能由孙女继承,众人将以君臣之礼待之。
这是周佑宸给予和亲公主应有的重视与尊重,她们不能消失于历史中,理所当然地被冠以国之大义而被合理化她们的不易和牺牲。
两军交战动辄伤亡,和亲公主去和亲,的确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无数百姓的家破人亡,问题是,她们就应该被忽视,被伤害吗?尤其是,和亲公主的命运也与本国政局息息相关,她们自始至终身不由己,也很难掌控个人的命运决定,这才是她们的悲剧命运。
不轻易言战,也不畏惧打仗,但也不能随意使和亲公主沦为常例。
没有和亲公主的奉献,就没有大雍的太平和乐 。于公于私, 周佑宸愿意给予和成大长公主最高的荣誉。
和成大长公主归来的这一天,万里无云,晴朗明媚。
街道上早已人流涌动,大家争先恐后地目睹从天戎部落到盛京的和亲公主车架。
“这个辅国公主似乎是宗室贵女,去天戎和亲,眼下都已花甲之年了,终于回到大雍,还真是不容易。”一个书生摇头晃脑,感叹和成大长公主的艰辛。
“那些年天戎族杀了我们多少人?和亲公主若不去, 哪里来的大雍?为国牺牲,那是应该的。”
另一个头戴纶巾的书生一脸不以为然,打起仗来,两国死伤无数,把一个和亲公主奉献出去就能换来多年的和平,何乐而不为?
“你这话说得轻巧,你知道辅国公主这些年在天戎族经历了什么吗?还在这胡言乱语?”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都是围绕和成大长公主,也就是辅国公主的归来进行辩论。
而这些话,辅国公主自然是听不见的。
她怔怔地看着盛京街道,与记忆里她当年离开盛京时变化很大,地面是水泥铺路,多了许多她不认识的店铺,以及那一张张衰老或年轻的面容。
她回来了,周清漪那双浑浊不失精明的双眸盈满了泪珠。想当年她被祖父献给朝廷,将她当做是讨好皇帝的物品,报上了她的名字。
她只是王府里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孙女,几乎没有自主权,也难以反抗个人命运。那一天,母亲抱着她哭了一整夜。
等到朝廷颁发了诏书,点名她去和亲天戎,赐封和成公主,今后将以大雍公主之名,去往天戎族。
她那天没有哭,也没有笑,任由他人为自己打扮穿戴,就这样被送上了花轿,拜别了父母,也拜别了皇帝。
车架一去不复返,她当年仅有十六岁。那一刻,她内心平静,将去盛京的路看了又看。
去了天戎族后,那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得麻烦又恶劣 。
天戎大王对大雍敌意很深,天戎大王又早就妻妾成群,儿女无数,对于她这个大雍公主自然没有多少好脸色,只是把她封为右夫人就再也不理会了。
人生地不熟,天戎族语言习俗和大雍相去甚远,天戎又十分排斥大雍人。 为了融入天戎族,她努力学习天戎语言,讨好天戎大王,与此同时不忘把一块到天戎族的朝廷官员去各个部落查看情况,然后又不动声色在天戎争取亲近大雍的力量。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天戎大王虽然野蛮不讲理, 但也确实是个有野心的人。一拿到大雍送来的粮食布匹后,愈发想征服大雍,连带着她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这个情况一直维持到天戎大王去世,按照习俗改嫁他的儿子。不得不说,相较于父亲的沧桑霸道,儿子倒是脾气温和。他仰慕中原文化,一心一意要壮大天戎族,她和原来的天戎大王没有子女,在改嫁儿子后不久,她就有了第一个孩子。
之后,她陆陆续续生了五个孩子,她与第二任丈夫关系融洽,相敬如宾。也在她的影响下,他对大雍十分信服尊敬,有意要把天戎族和大雍靠拢。
只是,不等她做更多的努力时,随着他的离开,又爆发了一场冲突——天戎叔侄争斗,她的第二任丈夫不幸遇刺去世。
那在之后,她又改嫁了那个人。这个人是第二任丈夫的叔叔,脾气火爆不好惹,他的妻妾几乎都被他殴打过,她也不例外,长年累月受他欺负。
她不愿被他继续折磨,于是联合了反对他的天戎人,直接杀了他,再立新人,直到这时,天戎族局势稳定,她扶持她的儿子登基,当了天戎大王, 她便是王太后。
为了这一天,她付出了近乎五十年的心血,所有的光阴消耗在天戎族内,不负青春。
当年她与周佑宸合作,当了好几年的太后,兜兜转转间,她的儿子去世了,孙子上位,她对此心灰意冷,无意再留在天戎族,主动写了一封国书上书周佑宸,希望归国。
周佑宸同意了,她也带上她的小孙女回到大雍了。
这一天,她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
“祖母,你哭了。”坐在车架里的小孙女看着泪眼婆娑的祖母,拿着手帕为辅国公主拭去眼泪。
辅国公主周清漪闻言,恢复笑容,“孩子,今后我们不回那边了,就留在盛京了,好不好?”
“好。”小孙女拍了拍手,“这里很漂亮,我喜欢。之前和荣姐姐说盛京很好,我想看看。”
之前来大雍的和荣郡主已去西域当王后,现在跟来大雍的是周清漪最小的孙女敏娜,娇俏活泼。
周清漪摸了摸敏娜,抬头一望天际,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