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杜太医叹了一声,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若是你和傅大总管关系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他去劝劝李将军。
双方交战,死伤难免,但那些个老弱病残,大可放过。”
杜太医面色有些发白,“之前在打下一座城池的时候,军队将城中老弱病残五百余户杀戮殆尽......”
或许李禹有足够的理由如此行事,但杜太医是医者,从来行的都是救人之事,又是第一次随军,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在是难以接受。
这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即使见多了死人,但依旧为主将的屠戮而感到胆寒。
“谢太医,你说为什么?
明明都把城池打下来了,那些军民也都投降了,却依旧逃不开被屠戮被坑杀的命运?”
从那日到现在,他都得靠着安神汤才能勉强睡着,不然他也不会短短时间就熬到这个样子。
那些抢得战利品的士兵还匀了一些来送给他,因为他救了他们的命,杜太医没有接受,他的内心很煎熬。
谢宁握着杯子的指尖泛白,良久,才有些艰涩的道,“为了威慑。”
见杜太医有些不明所以,谢宁便呼出一口气,将自己对此的一些理解告诉他,这是客观而又残酷的事实。
“这是一种威胁手段,杜太医,你们攻打那座城池的时候是否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久攻不下?”
“对,我们这边也是伤亡惨重,那个时候医药不够,很多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士兵都熬死了。”
当时他下面那些比较年轻的局生哭的眼睛都红了。
“攻城和守城是两种死伤很不对称的战争,靠着城池的坚固,守方只需要少数士兵,就可以对付强大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敌人。
守城者居高临下,我们攻城,在距离城墙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会被他们的弓箭手射死,渡过护城河的时候又会被射死一批,爬城墙的时候又会被他们的滚木乱石砸死一批,或火油焚之,便是侥幸攻入城中,又是一番厮杀。
攻城战极其难打,而且极耗兵力,无数的士兵前赴后继才能打开一个缺口。
若是后面的城池都如此顽强抵抗,那攻城所耗的兵力将难以为继,所以屠城,是一种威慑,让后面的守城之人胆寒。
如果能顺顺利利地让守城一方投降,攻城方就能以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
顿了顿,谢宁继续道,“也带了泄愤之意,士兵积攒的对守城者的愤恨需要发泄出来,不然容易乱军心,所以有些将领会对士兵做出‘城破不封刀’、‘钱财任取’的承诺。
而攻城损失越大,往往杀人也越狠。
而且屠城也是快速顺畅地掠夺财物成本最低的手段,正所谓以战养战。”
杜太医听的瞠目结舌,他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些,“谢大人钻研医术,竟还学了兵法吗?”
“家父曾经教过一些。”算是随军前的补课,主要是给谢宁提个醒,因为战争往往都是残酷的,但凡能坐到一军主将的位置,就没一个是不够狠的。
可以谢宁的阅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太医心情好受了一些,但也陷入了自我怀疑,“难不成屠城还是对的?”
这也太冲击他的三观了。
谢宁只摇头,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屠城只是一种军事手段,但它永远都不可能是对的,战争也永远不可能是正确的。
站在大周这一边,我们是为了夺回失地,为了边境的安宁,而站在西理那一边,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作战,我们与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都有各自的是非对错......
有时候过于去纠结这些,便容易陷入自困的境地。
只需记着,我们生而为人,当知生命之可贵,对其保持敬畏之心,敬人,敬己。”
“受教了。”杜太医反复遭受到煎熬的内心缓缓平复,他竟还没一个小姑娘看得开。
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杜太医的视线落在一旁呼呼大睡的白狼身上,或许从一开始,她便是不同的。
不由心中对谢宁多了一丝敬畏之心。
谢宁给杜太医添了茶,也承诺道,“我会去寻傅大总管的,而且能打下灵州,也多亏了城内百姓的支持,你担心的事,应该不会发生。”
打开门出去的时候,杜太医就瞧见那蹲在门口没来得及跑开的兄妹俩,没忍住一人赏了一个爆头栗子,“非礼勿听啊,等回到家,一定得罚你俩狠狠抄上五十遍《论语》!”
虽然他们主要是学医,但一些基础的书还是学了的。
兄妹俩顿时垮下小脸,但的确是他们偷听不好,也不敢反驳,只老老实实的受罚。
杜太医拎着杜明昭离开了,杜莘摸了摸鼻子,扭头跑到了谢宁面前,“先生,他们做了肉饼呢,您尝尝,可香了!”
肉饼烤的脆脆的,一咬开里面的肉馅还流汤汁,着实是难得的美味。
谢宁接过肉饼,看了杜莘一眼,笑道,“我就不罚你抄《论语》了,待回去把《庄子》抄三遍。”
杜莘脸上的表情瞬间龟裂。
隔着一道墙,清秀的书生意犹未尽的收起耳朵,丝毫没有非礼勿听的觉悟,这家客栈就是他家的,现在被大周军队征用了。
因着他阿姐谨慎,所以留了一间小密室用以藏身,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番言论。
“抄《论语》我能理解,为什么还要抄《庄子》?”
他自认学识不差,但却搞不懂谢宁的用意。
旁边的青年女子放下杯盏,淡淡掀起眼皮,“她刚刚说了‘是与非’,而庄子就有类似的言论,“是”、“非”无定......倒是好学识。”
“走吧,去带父亲回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