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哥儿!升哥儿!赶紧起来了!我和你爹得下地去呢!”
李允升尚在睡梦之中,忽然被这一声洪亮的叫声给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直直盯着灰扑扑的屋顶。
“升哥儿!我给你在锅里留了米粥,你记得吃啊!我和你爹先走了!”
李允升下意识应了一声好。
很快,这个家里便安静下来。
他愣愣坐在床上,眼睛有些发直。
他昨日做了个大逆不道的梦,竟是梦见自己做了皇帝。
他一个穷秀才,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县里的县令大人,居然会梦见自己当皇帝?
而且那一幕幕画面,当真是逼真至极。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奢华宝物,却是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村里有老人说,有些人可能喝孟婆汤没忘干净,确实是会记得上辈子的场景。
难道,他上辈子真是皇帝?
李允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摇摇脑袋,将那些纷杂思绪抛开,起身穿上衣裳到院子里盥洗。
他自己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可若是有熟悉的人在他身旁瞧,定是能发现李允升周身气度和行为举止,皆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吃过李母给他留的早膳,而后收拾了一下东西,出发去县里读书。
李允升走到村口,正想和往常那般坐着牛车去县里,可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应当要走着去。
他想了想,笑着辞别拉牛车的大爷,沿着崎岖不平的路往县衙去了。
往日习以为常的景色,此刻落在李允升眼中,竟是多了几分野趣与宁和。他甚至有些想哼小曲儿了。
正走着呢,李允升忽而听见一道细弱的呼救声。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帮帮我?”
李允升耳尖微动,转动脚尖往那边去了。
拂开郁郁葱葱的绿竹,赫然是一位女子坐在一摊血液之中。
那女子一听这动静,又见是个体面白净的文弱书生,两眼顿时放光,拔高声音道:“这位公子,可否请您……”
女子话未说完,便见那书生盯着自己倒退一步,脸色煞白,好似是见了鬼一般。
李允升确实是见鬼了。
因为面前这人的脸,竟和他梦里那位早逝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红得刺目的血,血上是那熟悉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和他的梦重叠了。
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李允升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心口漫起密密麻麻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呃——呼——”
他竭尽全力呼出一口气,踉跄着往后退,而后转身拼命地跑。
不知跑出去多远,他被一块石头给绊倒,终于趔趄着摔到地上,停了下来。
他拧着眉,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大汗淋漓。
为什么?他分明不认识那姑娘,为什么他会觉得心痛?
好痛……真的好痛……
就好像……
她真的在自己面前死过一次一样。
李允升目光涣散而茫然,不知落在何处。
片刻,他终于缓过阵儿来,却是想起那姑娘还坐在一片血泊之中。
想了想,他还是转身往回走。
那女子被李允升这一通动作搅得发懵,坐在地上拼命想着自己是不是见过那书生,或是那书生会否通过什么人认识自己。
想了一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便不愿再去想。
就在她挣扎着想起身时,却发现那位落荒而逃的书生,居然回来了。
“公子,您又回来了?莫非您是认识我吗?”
李允升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这般非君子所为,立刻把视线挪开去。
他躬身行礼,“方才之事,抱歉了姑娘。”
女子摇了摇头,唇色发白,却撑着笑道:
“我是城西何家的独女,今日来这边挑选竹子,却是不想不慎摔断了腿,还让石头划破了皮。”
“我已将伤口简单包扎止住血,可是还是不能动,能否请公子帮我一把?”
李允升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洁柔的方巾,而后将它摊放在自己掌心,朝着那女子伸出了手。
“多谢公子。”女子喜出望外。
穿过崎岖小路,便是宽敞的官道。李允升扶着她慢慢悠悠走着。
女子很善谈,李允升听她一口一个公子,有些不喜,便道:
“姑娘,我是穷苦人家出身,莫要叫我公子了。我姓李,名允升,字进云。唤我进云便好。”
女子笑道:“允升,大吉。进云,与日俱进,平步青云。是个好名字。”
李允升微讶,“姑娘读过书?”
“我爹是做竹笛的匠人,少不得要和文人雅士打交道。所以读过一些。”
“姑娘读过《易经》,想也是学识宽广之人,不必自谦。”
何筱筠扭头看他,“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你这姑娘姑娘叫的我也不自在。我姓何,名筱筠。坊间邻居都喊我一声阿竹,进云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叫我阿竹便好。”
阿竹……
竹儿……
是很熟悉的称呼呢。
李允升一时恍然。
这位何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眉眼却开阔得很,带着几分少见的洒脱与爽朗。
十足矛盾的感觉,却在她身上和谐地糅合在一起,和李允升记忆中那个温柔娇憨却带了点怯懦的女子,像,又不那么像。
何筱筠见身旁之人的神思又漫游出去,勾着脑袋轻声唤他:“进云?进云?”
“啊?”李允升骤然回神。
“想什么呢进云?”何筱筠关怀着问道,“我瞧你总走神,是身子不适吗?”
“没有。”李允升笑了笑,岔开了话题,“这个点,在路边等一等,兴许能有回来的牛车。咱们若是运气好,便能遇上一辆,也省得你一瘸一拐辛苦着走路了。”
何筱筠见他不愿多说,便没多问,只是含笑憧憬:“我今天摔断了腿,老天当是会照顾我一二的。兴许马上就有牛车来了。”
李允升见她这般少女天真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微微弯起。
果真如二人所言,没过一会儿,还真有牛车来。
只是单单送他们两个,车钱得贵些。何筱筠虽有些心疼,但想着自己这使不上劲儿的腿,还是爽快地将钱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