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在第三天夜里下葬的,当天夜里,颜珍儿与何天明就回城了,留颜珠儿来收拾母亲的遗物。
母亲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只一张画像,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一件红色长裙,做旋舞状,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回眸一笑,百媚丛生,当真是美到了极致。
没有过多的妆饰,头上只一支简约的碧玉簪,手上戴着一只金镯子。
颜珠儿记得那金镯子早两年就当了,至于那支玉簪,不知去向。
画的落款是南山子,应该是母亲年轻时的一位恩客。
母亲是得了肺痨而死,所以她贴身使用的东西都不能留。
次日傍晚,颜珠儿将那些东西统统堆到院中,泼上油,一把火烧了,只留下那张画像。
一个女人的一生,就随着滚滚青烟去了。
颜珠儿抬头看着那青烟消散在乌沉沉的空中,时间久了,脖子酸了,眼眶也酸了。
李景慎来的时候,颜珠儿是知道的,却没有去看他。
东西烧没了,只剩一抔黄土。
颜珠儿转身回屋,李景慎紧随其后。
到了屋里,颜珠儿突然转身,投进了李景慎怀里,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李景慎的身子一僵,很快伸手拥住了她。
颜珠儿不想哭,可眼泪止不住。
李景慎没有说话,颜珠儿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
良久,颜珠儿才放开他,面色沉静。
李景慎胸前变得空空落落。他以女婿之礼给颜如玉上了香,颜珠儿颇为动容。
朱婆到的时候,颜珠儿同他道,“你回去吧,晚上我会去。”
李景慎想说过几天吧,可动了动唇,最终没说出口。
他转身离开时,颜珠儿才看清,他今日穿的是一袭湛蓝色的袍子,如同天空一样的颜色。
待李景慎走后,朱婆问,“就是他吗?”
颜珠儿点头。
“怕不那么好把握,你自己要心里有数。”朱婆劝告。
颜珠儿自然明白。
朱婆取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她。
她打开荷包,里头是一根玉簪子。
颜珠儿认得那簪子,那正是母亲画像中戴的那支簪子。
“这是你母亲早两年托我保管的。”朱婆道。
颜珠儿记忆里,母亲的首饰有一些,那都是她年轻时攒下的,患病后,慢慢都典当光了。
“这支簪子对你母亲而言,有极为特殊的意义。你们日子最难熬的那段时日,她怕你们姐妹俩拿去换银子,才特意让我替她保管的。”朱婆轻声道。
哪怕穷困潦倒,也至死不卖,看来这簪子的确不同凡响。
颜珠儿仔细看那簪子,并非想象中的那么贵重,也只是冰糯种而已,雕工也不细致,价格绝对不如画像中那只金镯子。
想来母亲珍视并非簪子本身,而是送她簪子的人。
朱婆又拿出一只金锁递给颜珠儿。她的手黢黑,指甲缝里满是污垢,那金锁在她手上有些晃眼。
金锁不大,只比核桃大些,上头蒙了层灰似的,显然是旧物了。
“这是你母亲临走前,交给我的。”朱婆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可到底没说出来。
颜珠儿接过金锁,反复看着。
金锁的样式很普通,只在背面有一行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是元稹的《离思》的一句诗,后面还有除却巫山不是云。
“其实你还有一个龙凤胎的弟弟,这个金锁你一个他一个,只因为当初你母亲无力照顾,才将他送人的。”朱婆低声道。
颜珠儿这才明白一直以来母亲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她敛了敛心绪,“朱婆,你可知我弟弟被送去了哪户人家?”
朱婆摇头,“只知对方姓赵。”
赵姓,那可是国姓,茫茫大周,姓赵的人数不胜数,上哪儿找去。
夜里,颜珠儿还是去了那处小院。她到时,李景慎已经在那儿了。
李景慎在书房处理公务,颜珠儿将沏好的热茶端送到他手边,他抬头看她。
今日颜珠儿一身白衣,面上不施粉黛,头上只簪了一支玉簪子,素雅恬淡,反而叫人生出几许怜爱。
颜珠儿随母亲,一身白皮,怎么晒都不会黑,在灯光下,一张俏脸泛起一层珍珠般的光来,李景慎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颜珠儿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垂下眼眸,打算退出去,李景慎却放下狼毫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而李景慎的手却滚烫。
夜里,李景慎没有碰她,两人并排躺着,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
过了许久,李景慎探过手来摸她的面颊,颜珠儿没有回应。或许李景慎以为她睡着了打算收回手的时候,忽觉指尖触及一股热流,手顿了顿,手往上一摸,发现那是颜珠儿的眼泪。
黑暗中,颜珠儿撇过脸,脱离了他的手,用被子蒙住头。
李景慎下床去点了灯,取来帕子时,颜珠儿已恢复如常。
“对不起,我方才失仪了。”颜珠儿歉然道。
李景慎看她小小的脸苍白,鼻头红红的,不由想起自家妹子李毓珠年少时每回哭泣,鼻头也是这样红红的,让人觉得好笑又怜爱。
面对同样哭泣的颜珠儿,李景慎的心中更多了几许的怜惜。想着她的年岁与自家小妹相仿,自家小妹还在父母怀中撒娇讨宠,而她呢,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常年卧床的母亲,如今母亲一死,她便彻彻底底沦为了孤儿。
过了许久,李景慎突然道,“如果,你不愿意,那往后就不必来了。”
颜珠儿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大人于我有恩,我怎会不情愿。”
李景慎知道她这话说的言不由衷,知道她跟着自己无非是为了利益,也不去揭穿她,默默看她。
“明早大人还要上朝,早些歇息吧。”颜珠儿爬起来要去熄灯,却让李景慎拦住了,“你躺着吧。”
熄了灯,李景慎重回床榻,躺了许久,知道颜珠儿还没睡着,便轻声道,“放心吧,往后有我在。”
颜珠儿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花言巧语的人,只这一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