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教一干丫鬟搀着上来了,她见了这将江面也染红的漫天大火,登时不忍心,泪目道:“苍天无眼,天妒红颜。为何这孩子为帝家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于乱世对帝家多有功绩,共同患难。好容易迎来这太平盛世,竟...竟遭此不测,不能同甘。好在两个命根子与哀家在一处,若是也在画舫,帝家就...绝了。沧淼,速速为帝君诊治,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杨清灵搀扶着太后,只一径哭得如个泪人儿似的,“必然皇后娘娘人已经救下了,在何处安顿呢,娘娘先保重凤体,先宽宽心啊。皇后下落不明,帝君身子抱恙,您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诸位女眷也都劝着太后务必要宽心,虽都记挂着帝君龙体,倒也无人敢靠近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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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千傲再度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他醒来一瞬,便记起那被火焰吞没的画舫,稍微想到火舌荼毒洛长安那娇嫩的肌肤,便使他的头剧痛难当,宛如要自项顶裂开,“海胤,皇后救下了,人在何处,可伤着了?即刻…带皇后来见朕。”
海胤低着头,沉重异常,不得不向帝君交上将帝君彻底击垮的答卷,“没有。水火无情帝君。娘娘她……殁了。”
刘勤和白泽因为救活浑身多处烧伤,浑身都是黑色烟迹,他们静默的靠在窗边,含帝君在内,几名男人都沉默着,窒息般的沉默,白事,从来都是无话可说的。
远在旧都的萧域手中茶杯莫名碎了,手指有鲜血缠绕,登时心慌,又忆起长安来了,三个月了,许是已经到了长安城了。
帝千傲将眼睛闭起,再张开,眼底已经血红,又艰难问道,“殁了,尸身呢?”
海胤躬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不敢瞒着,“只怕是…成灰了。画舫都烧作一个空架子了。皇后、梅官,都......遇难了。还有近百影卫,都……没有出来。”
“必是落水了!沿时江打捞了吗?”帝千傲又接着问,“竭力了吗。”
“都是提着脑袋的,竭力了。”海胤叹道,“帝君,沿着时江打捞了百里皆不见影子,断定并未落水。”
“必是教人救下了!”帝千傲咄咄逼人,“派人沿岸找了吗?”
海胤见帝君情绪翻涌又欲呕血,他连忙说道:“派了!派了两万人马沿江两岸挨家挨户翻遍了。帝君!”
“两万人?”帝千傲绝望道:“朕不是有数百万军马吗,为何只派两万人!可见你不真心想找回皇后!连带着朕都应该因失职去死下地狱!”
海胤只觉心疼帝君,轻声道:“马上加派人手帝君!”
帝千傲只觉木然,头更加的剧痛难忍,他颤声道:“她畏寒,天一冷就手脚冰凉,连年战事打下蜀国这好地方,带她迁都至暖处,结果,亲手将她送入了火海!朕真是个好丈夫啊。”
海胤将一枚赤红色的镯子还有玉棋子递给了帝千傲,“拾回来这个。您刚送娘娘的手镯,还有您和娘娘未下完的那盘棋,玉石都完好,只带着灼烧后的痕迹。”
帝千傲将那赤色的手镯拿在手中,原本只有一条红丝的镯子,此时已经全部转作赤红,商贩所言不假,越是拿火烧,血色愈甚,或者这血色是内人的鲜血也未可知,她那娇嫩的肌肤,怎堪火侵,不能想了,一想便心口闷窒。
“给朕一个失火的原因。还有罪魁祸首!必是吴书业烧了朕十三座宫室给人启发了!实际放火是朕开的先河,其余都是效仿,先烧了她信物,她委曲求全和朕重修旧好,片刻连她人也烧了!罪魁祸首是朕!恸极!”
海胤颔首,“都查明了,南风急,将岸边小贩的煤油灯笼吹到了装着干草的民用渔船上,一场意外,加上那风,措手不及,眨眼之间啊。”
“意外。”帝千傲颔首,冷笑着极具进攻性道:“意外!朕却觉得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首先,给朕将画舫昨夜当差的影卫,全部斩首!然后,给朕查,挨个查,太后,大臣,官宦千金,盘问各人动向。朕失去了皇后,尔等交给朕一句意外,朕不满意!任何人都可以有意外,唯独朕的皇后,不行!”
“帝君!”
“尔等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句意外,死的是朕唯一的人!”帝千傲终于脱口认了一个死字,双手颤抖难抑。
“帝君,心痛固然心痛!”海胤红着眼睛颔首,“保重龙体啊!文武百官都在等着您主持朝政呢。”
“是。朕记起来了,朕是皇帝!朕不可以伤心。纵然丧妻,也不可以伤心!你们休要赘述,朕都知道!”
帝千傲将赤色玉镯攥紧,眼睛里落下泪来,他只觉念起洛长安来便脑中剧痛难忍,顿时用手扶着额心用力地按住额头两侧,竟整个面颊都憋得通红,额头布满了青筋,看起来非常痛苦,口中也难受地咬紧牙关嘶声低吟着。
太后不解地问沧淼道:“帝君这是如何了?”
沧淼解释道:“他伤心过度,一想起洛长安便牵起痛苦回忆,导致头痛欲裂之症,不要说主持朝政了,他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人垮了。不出三天,也去了!”
“傲儿啊。”太后苦口婆心地劝着,“母亲早就说过,你是什么人,不要将儿女感情放在首位。眼下整个社稷都仰仗着你,你若是倒了,太子才三岁,二皇子刚断奶,哀家年事也大了,你教这江山如何是好!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太平盛世拱手让人不成?!快些步上正道吧我的儿!这些年教感情所累,醒醒吧!”
帝千傲艰涩的颤声道:“母后说的对,朕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感情。从最初就该听您的!是朕所谓的自私的深情害死她的,帝家不配!是朕,一切都是因为朕!”
杨清灵只立在一旁不说话,不由心想,丧妻之后,帝君哥哥仍会那般地守身如玉吗,守几个月,半年吗?他伤心欲绝的样子太令人疼惜了,他那猩红含泪的眸子太…极致美好了,至今犹记得水榭阁内他克制守几不肯赐恩的清冷模样。
太后焦急地询问沧淼道:“有没有什么药物给他治疗头痛之症的?”
沧淼颔首:“怕是他需要长期服用这种止痛抑制情感使他平静下来的药物了,不过服用多了,也不好,人会变得暴戾和焦躁,对令他难过的旧人也会渐渐地淡忘。不是长久办法。时日越长,对药物的依赖性越大,一旦停药,头痛症会更严重,所需药物剂量也需要逐日增加。”
太后无奈道:“先解解他的痛苦吧。时日久了,这场白事过去了,就好些了,再断了药就是了。毕竟家里流失人口伤心欲绝是难免的。那药物给哀家也来一些,皇后走了,哀家这心里也是极痛!”
屋内太后身近的女子们含杨小姐都劝太后要宽心,也有不少求药镇痛的。
“诸位都...节哀!”刘勤听不下去了,妹妹死了,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不能说别人心不真,但这屋里,除了帝千傲和他还有白泽是真快难受死了,帝千傲兴许已经难受死了,其余人的真心值几两他这商贾之人不想揣测,我妹死了,于很多人是好事,腾出位置来了。迟早新人换旧人。
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答应让长安嫁进宫来,当年要是嫁给萧域,或者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普通男人,不至于这样。在帝王宅邸谈爱情,可笑了,帝君日理万机哪里可能一天十二时辰守着我妹,见缝插针的人太多了。
他拍了拍木然的白泽的肩膀,便走到外面去了,秦可晴跟着他身后,无声地陪伴着他,直到他趴在栏杆上失声痛哭。秦可晴递上了一条手帕给他。
刘勤说道:“我妹的不幸是遇上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慕容珏,一个是十几年来放不下的帝君。”
沧淼将镇痛抑制情感的药物递到了帝千傲的面前,“多的我不说了,你没资格倒下。收拾好情绪,做你该做的事吧。”
这时,外面有宫人道:“帝君,文武百官皆在政舰侯驾了,今日早朝是否继续.....”
帝千傲闻言,将沧淼手中的药物接过,放入薄唇之内,咽下腹去,随即对海胤道:“海胤,上朝。”
海胤立时红了眼眶,“是,帝君。娘娘的丧事......”
帝千傲听见丧事二字,已然悲伤至极,他想过一切,想过和洛长安吃醋拌嘴一辈子,却没有想过在而立之年丧偶!
不能承受!无法承受!
有比丧偶更痛的事吗!
没有。
战事伤我财力兵马使我越战越勇,丧偶伤我心魂使我万念俱灰!
自此世上再无洛长安了吗。无论他是哭是笑,怎样穷尽乾坤都见不到她了吗?不接受!不能接受!绝不接受!
明明三月来水路迁都南下一路上相濡以沫的说好了一辈子不松手的!而他连殉情的资格都没有!一国之君殉情,荒唐至极!然!活够了!
“丧事,哀家来操持就是了。帝君先去理政吧。”太后叹着,世间万物终有道,后宫终于恢复了平静,内心里也会记起长安的好来,但长安毕竟于礼不合。
“没有见尸,不办丧事。”帝千傲逃避着现实,颓然道:“朕不放她西去。修缮画舫,她就在画舫里,她哪里都没去,请法师将她香魂封在画舫里,死了她也是朕的鬼!朕说得明白了吗?”
海胤连忙道:“明白了,明白了,奴才马上教人去修缮画舫,新的画舫不行,只修缮娘娘原来那个!”
***
洛长安仍觉得身体在冰凉的水中不住地下沉,窒息感令她喘不过气来,又似身边被熊熊大火环绕着,梅姑姑被杀害的场面也不断地出现在脑海中,她心中难过至极,难以名状的悲伤,如同丧母。
自仇敌慕容、宋家亡了之后,洛长安迷失了一阵子,以为会在帝君臂弯中温温度过一世,竟不曾想会遇到这场后宫变数,亲见梅姑姑被刺十七剑,她浑身的愤怒和深恨都被激发了出来。
痛。
四肢百害,疼痛难忍。
脸上有着点点微凉,痛感就在面颊上。
洛长安倏地张开了眸子,急促地喘着,惊恐的视线瞬时间迎进了一双满是仇恨的双眼,那仇恨之色在她望过去后,便收敛了起来,被一抹诧异取代。
由于离得太近,男子如桃花般粉粉的唇瓣就在洛长安的脸颊边上,她不能看清他的面貌,他微微嘟着唇朝她面颊缓缓地落下。
洛长安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啪的一声,将巴掌落在那男子白皙的面颊上,她虚弱却眼露威色,教那男子为之一动,她缓缓道:“不得无礼。”
那男子被这一记耳光打得眉心揪起来,错愕地打量着洛长安,没有料想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他。
洛长安则因为自己嘶哑粗糙的声音而吃了一惊,教大火熏伤了嗓子,再不复从前的温软嗓音,此时声音难听极了。
“以为我要非礼你?”那男子用手摸了摸被打红的脸,她细嫩的手虚弱至极,倒不疼,犹记得她跳江时姿势不错,气愤道:“你不先照照镜子?这模样,我可下不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