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昔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姨丈把家里唯一的花瓶摔了。
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动作和声响同步，柯昔愣住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进去。
沉默半晌，他拉上门把，叼了支烟靠在门外听。
脾气急的姨丈声音从里面传出。
“季年都要上高中了你懂不懂？！”姨丈生起气来声音总是很大，不在乎邻里能不能听到家里长短，“上好的高中要钱，去好的班级要钱，上补习班也要钱！自己的孩子都没养好，我们哪来的闲钱养别人家的孩子？！”
姨妈不甘示弱：“那是别人吗？那是我妹妹的儿子！而且我们不养你让他去哪儿？！”
“哪里不行？没来我们家之前他不就哪里都能去？怎么到我们家就非得赖在这儿了？”
“你也知道小柯之前怎么过的，现在还想让人孩子过那苦日子？”也不知道两口子在他来之前吵了多久，姨婆吵得声音都哑了，“小昔当初是怎么帮我们的，你忘了？！”
柯昔不由得抿了抿唇：不太喜欢这个话头。
他并不情愿让他们以这个为由接着没完没了。
把烟丢回烟盒，柯昔曲手敲了敲门算作意示，瞧见他屋内两人顿时哑嘘了声，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小柯回来啦？”昔春玉看了他一眼，便尴尬地扭开了头，“今天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吱一声？”
“刚到。”柯昔说，“下午没课，我回来拿点资料。”
吵了架的人情绪激动，什么都不顾及，几朵向日葵躺在花瓶的碎片上还新鲜着，挺有生气，也挺可惜。
柯昔看了眼，蹲下身把碎片收拾了，对两人的争吵似乎一无所知。
可惜昔春玉是个实诚不知转变的女人，知道他听见了又看不出来他的装傻：“小柯，年年明年要上高中，你姨丈他就是……”
“晚饭做好了吗？姨妈，年年快要放学回来了。”柯昔一边将碎片倒进垃圾桶一边打断她，看起来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反应过来他不想提，昔春玉也没有上赶着把氛围往下拉，只是欲言又止，转头去厨房忙了。
季国文没有打断他和昔春玉的对话，但仍执着地想要说清楚。
他并不讨厌柯昔，但也算不上喜欢。
他们一家不是多么富裕的家，季年就要上高中了，钱肯定少不了一通消费，加上今年公司闹经济危机，甚至已经在打算裁员，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办法。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计较得失，季年和柯昔到底季年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就算昔夏枝对他们季家有恩，他也骗不了自己一视同仁。
柯昔脑子转得快，学习能力好，自然明白自己的位置。
姨丈虽然和他往来不多，但也没刁难过他。人在气头上，难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他惯会看眼色，不至于真的因此痛恨姨丈。
捡起那几株向日葵，柯昔冲季国文点点头。
怒火便被柯昔的冷静平息了。
季国文或许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再吵是不行，道歉他又放不下脸。
想了又想，他说：“你如果想出去住，我可以给你找房子。”
不好不坏的主意。
柯昔愣了一下，本来想说不用，但季国文脸上的愧疚不像假的，他不喜欢，于是点头嗯了声，当答应了。
倒是不会当真，季国文一年到头都忙，季年的话都不一定放在心上，更别说他了。
“花放不了多久，这两天买个新花瓶吧。”
看季国文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柯昔把向日葵放在一旁的桌上，回房间了。
姨妈家是父母离世后柯昔待得最久的地方，昔春玉是他妈妈昔夏枝的妹妹。
妈妈救助过他们家一次，昔春玉一直记着这个恩，听说柯昔流转于各个人家后便把人接了回来。
成年后柯昔好几次看姨丈的眼色想离开，都被昔春玉一顿饭一句话地拦下，最终没有走成。
但血缘关系也就那么点，他到底是外人，这世上不稳定因素有很多，一旦出现了，他理所当然第一个被剔出稳定关系。
早晚要离开，柯昔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喵～”
柯昔刚坐下，小猫就从窗台跳了下来，窝在柯昔腿上不动了，想要柯昔出门遛它。
猫叫春卷，性格跟普通小猫不一样，野惯了，需要遛，喜欢晚上出门玩。
但柯昔今天没空，当真是回来拿些资料的，也遛不了它。摸了会儿它，柯昔翻出了自己的高考资料，临走时又给它多倒了点猫粮当作补偿。
小猫哼哧哼哧舔着舌头喝奶，习惯了柯昔的来去匆匆。
柯昔看了它一眼，小家伙没心没肺，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还会再回来，连娇都不撒一下。
十月份的天转凉，柯昔做不到短袖傍身，穿着长外套在医学院楼下等人。
他体质惧寒，等得太久手便开始凉了，便点了支烟给自己升温。
烟刚点燃，靠着的柱子便被人敲了敲，柯昔侧头望去，又稍微抬头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单眼皮，眼下痣，五官深邃而英气，柯昔是学美术的，最喜欢观察的就是人的五官。
来人的模样好看，握着手机似乎还在谈话，但看相他表情淡然，气场怪煞人的，让人错没错都有自己做错了的错觉。
柯昔为了点烟挡风的手顿住，不太确定：“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也是一顿，眯了眯眼睛：“男的？”
柯昔：“……”
距离不远，柯昔又不是聋子当然能听见。
柯昔长得介于秀气与英气中间，头发快齐肩，总半扎着个丸子头，好友刘名常说他长得像帅气的女孩子，是男人也会喜欢的类型。
眼前人的“看走眼”也不是第一次，柯昔都习惯了，不想搭理又打算点烟。
男人瞧见后也没半点尴尬，用手里一卷资料点了点他的手：“医学院禁止抽烟。”
他们学校的医学院一向严以律己，整个教楼当医院看，确实有不能抽烟这条规矩，这已经成为学生们的常识了，只不过这会儿有点凉，柯昔脑子一僵给忘记了。
柯昔点点头，“噢”了一声，讪讪将烟收起：“不好意思。”
“没事。”那人说，“小小年纪烟少抽。冷的话可以进去等。”
然后？
然后柯昔没来得及说话，看着那人皱着眉从兜里掏出包烟，朝他借了个火。
柯昔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点起了打火机，男人凑到他胸前来，大概是刚从临床教室出来，一身消毒水味。
他对手机对面说了句没事，燃起烟尾后叼着走了，眉头紧皱，跟对话那头的人似乎不是很愉快，还挺来去匆匆。
柯昔：……
什么怪人。
张嘴像吃东西，说话也没什么弧度，但能看得出来他因为冷才点烟。
“柯昔！”
柯昔收回视线，回头冲来人笑了下：“学长。”
何君来看他有些愣，好奇问：“看什么呢？”
“没。”柯昔说，“碰到个官。”
不许百姓点灯，自己放火倒是欢快。
“碰到老师了？”何君来看前面的身影穿着白大褂，没做怀疑，又问，“多大官啊看你愣成这样。”
“长得像官吧。”柯昔回答。
何君来是研究生，已经25了，但跟一群刚入大学的大学生们都能处得不错。
说白了就是爱闹腾，大的小的要操心，什么破事也要八卦一嘴，要不是时常问他买东西，柯昔是不会和这样的人往来的。
趁何君来没再弹出下一个问句，柯昔赶紧把资料塞人怀里：“资料。”
何君来：“多少？”
柯昔：“两百八。”
何君来调侃：“我还以为你这成绩要八百一科。”
柯昔的招牌就是成绩，但更吸引人的是那个高分他是最后一年速成的，看着就适合回头是岸的浪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跟他买。何君来那样调侃他，他也只是说了句还好。
“八百一科我只会被举报奸商。”柯昔转移话题道，“家里有人要高考？”
何君来也不介意：“我弟，今年高三，脑子灵光但不爱学习，之前成绩一塌糊涂就没学过好。”
“嗯。”
何君来并不在乎他的冷淡，自说自话道：“我爸说他要是能考上大学就送他辆车，那小子什么都不喜欢，就馋车，那车他馋了两年，立马就来找我说要翻身做人。”
“挺好。”柯昔说。
到底是家境不一样。
并不是说柯昔也喜欢车，而是在何君来的话里，得到喜欢的东西是轻而易举的，而柯昔多买一罐白色颜料都要思虑再三。
不过人各有人生，钱是别人的，那他就想办法弄到自己的口袋里来。
“啊，怎么是复印件？”何君来翻了翻那份资料，笔迹是黑白的。
“又不是只卖给你一个人。”柯昔说。
“哦，你还卖给别人？怪不得两百八一科。”何君来说，“小心我拿去倒卖，我们小柯就清仓大打折八十一科。”
买学习资料被倒卖是常有的事，有心之人并不少，柯昔也碰到许多，互联网发达，他也管不了，秉持着能卖多少就卖多少的心态在卖。他不是很在意，换一份卖就是了。
“哦。”柯昔应声，“那现在加钱，八百一科。”
知道柯昔在开玩笑，但何君来还是装听不懂又给他转了五百二，完了收起手机问：“等会有事没？学长带你去玩？”
“不了，还有事。”柯昔说着往教务楼走。
想也知道何君来会去哪里玩。
何君来家里挺有钱，在京市排不上号也算得上富家子弟，圈里全是富二代，每次发朋友圈不是在舞池就是在酒会。
柯昔喜静，和那个圈子里的人也玩不到一块。
“可惜了。”何君来跟在他旁边叭啦个不停，“今晚聂家儿子庆生，聂家你知道吗？咱大学城挂着的那个大屏广告，就是他们的旗下产品。今晚搁市中心开生日宴呢，我爸妈想搭根线非要我一起去，我还想着你要是想去我带你溜进去玩。”
那种场合不是谁都能溜进去的，何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
“好好玩。”柯昔回答。
也不知道那么正经的场合有什么好玩的。
“也没什么好玩的，全是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何君来意外地解答了他，“聂家年年都为他家儿子庆生，他家儿子年年不参加，生日宴就是个噱头，压根没人想知道聂家儿子是谁。”
“有钱人这样也不奇怪？”柯昔想了想说。
“那确实，听说聂家早就跟儿子闹翻了，高中毕业那哥们儿就和家里分家了。”何君来咂舌，看向柯昔说，“也是狠人，和你一样。”
柯昔对不了解的人事物没有八卦之心。
好能说的学长，他想。
何君来是个难撵的主儿，最后还是何家家里来电话了才放过了柯昔。
柯昔转头去办理住校证明，流程不复杂，把手头的钱交了算了事。
柯昔手头还有点钱，奖学金会拿兼职挣的也不少，一学年的住宿费不成问题，但吃喝拉撒以及下一年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还要租寒暑假要住的房子，季国文看起来并不希望自己赖在他们家，这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柯昔望着手机里敲打出来的预算，想也知道自己接下来是轻松不了一点了。走出教务楼，他才抬手回复刘名不久前发来的信息。
【新世纪流民：听说了吗？素描选修的刑老头来不了，换了一大帅哥】
刘名性格跟何君来相似，学校里的八卦就是柯昔不想听他也会送到柯昔面前来，柯昔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谓的刑老头是学校的一个老教师，主教选修课的素描。
老教师已经五六十岁了，耳朵不太好课前不点名，上课只管讲不管问，十个人来上课九点九个在划水，是美院学子跟其他业余爱好学子争破头颅也想去的地方。
柯昔没有什么感想。
【星：现在听说了】
【新世纪流民：现在没抢到课的女生们在鬼哭狼嚎呐】
【新世纪流民：都说自己投胎错了地】
【星：去哪里都一样】
【星：能混到学分不就行了？】
【新世纪流民：扫兴】
柯昔刚想随便点个表情包，刘名又手速极快地发了几条信息过来。
【新世纪流民：不过听说那帅哥是医学院的一个教授】
【新世纪流民：古板】
【新世纪流民：节节课点名】
【新世纪流民：你没选这门课吧？】
开学为了可以逃课打工选了这门课的柯昔：……
【星：……】
【星：选了】
【星：我这就跟打工的老板调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