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的时候西面闹蝗灾,还不到五月初时京师附近又赶上一场地震。震中几个乡镇都被掩埋了。京师也受到了一些波及。
朝廷被各种战事牵连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救灾。
新帝现在不得民心,毕竟一个藩王在黔地的时候也没做出过什么实绩来,上位后不求励精图治,只讲享受肆意挥霍。
上位一年多,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新帝明显有些承受不起。他索性也不管这些烂摊子了,将朝政甩给了一帮老臣处理,他每日在沉浸于酒 色之中完全摆烂。要有对他出言不逊的,他便下令抄家,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新帝原就不是正统,帝位来路不正。又对先帝一家赶尽杀绝,刚刚即位之初,就有一些 前朝的忠臣撂挑子。
如今剩下的这些臣子不少是前朝的奸佞之人。小人得志后能做出什么有益的事?那段时间整个王朝被这些人把持,朝令夕改那是常有的事。
当裴旭历经一年有余,终于攻破京城的大门时已是六月初了。
看着洞开的城门,裴旭等立于城墙下。他没料到真正打开这扇门竟是如此容易。
“将军,别犹豫了,咱们赶紧入城吧。再迟疑下去,城门可就关闭了。”薛沛催促着裴旭。
裴旭上次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被他舅舅贬往云崖,这一别没想到就是几年的光景。他也未曾料到再次踏入这片土地会是这番光景。
裴旭的人马总算是进了城。京城这两年本不太平,时常被各种势力滋扰,因此薛沛不过略施小计便能使里面的人轻易地投了降 。
看着城墙挂出来的白旗,入城后见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生怕被牵连上。
当初铁林入城后大肆抢劫烧杀的阴影还没散去。最先投降的就是城中的百姓。
不过裴旭的军纪严明,他的队伍不会随便去滋扰百姓。之前攻破了那么多的城池,他的部下也没出过一起滋扰寻常百姓的事。裴旭至始至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为舅舅一家报仇雪恨。
“将军,前方涌现了好些人马。瞧着应该是羽林卫的人。”
“将军,东面也来人了……”
“将军,南面也来人了,大概有数千人……”
他们才入城,立马就受到了阻碍,敌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试图要来个包夹之势。
这样的阵势裴旭不是没见过。他打了十多年的仗,早就身经百战当下也不心慌,和薛沛吩咐了两句,当下队伍分做四支,各自去应敌。
裴旭这一支主力的方向是朝皇城而去的,他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活捉新帝。
为了走到这一步裴旭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事已至此他早就断了后路。
城墙上的羽林卫举着火把,在向裴旭喊话:“裴旭,你已经被咱们包围了,还不快束手就擒,兴许今天还能放你一条活路。”
“进攻!”裴旭不想和人打嘴仗,这一路他是真刀实枪杀过来的,从来不是靠一张嘴谋取胜利。
裴旭挥着手中的剑正面应敌,从黑夜时分一直作战到了破晓,这是最后一道屏障,只要进入到乾元殿他就算成功了。
身后不断有人倒下,但这时候不是犹豫的时候,胜利就在可以触碰到前方。
裴旭他们遭遇了这一路最大的考验,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撞开了那扇厚厚的铜钉宫门。
他第一次骑着马握着剑闯进了乾元殿。他站在宽阔的乾元殿前,回想起第一次来给舅舅行礼时的情形,那一切仿佛还在昨日。如今早已斯人已去。
这一路虽然荆棘丛生,但他总算站到这里了。
裴旭拉开了书橱的门,里面有一个绯衣太监滚了出来。那个太监一把年纪了,被裴旭这样一惊吓当时屁滚尿流,他立马跪在地上给裴旭求饶:“大将军,大将军,您饶命,饶命啊。”
裴旭也实属没料到那个小小的书橱里竟然会藏人,他见状也是吃了一惊,他也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当时只平静地问了一句:“那个窃国贼呢?”
太监磕头如捣蒜道:“将军,陛下,陛下他已经顺着地道跑了。”
裴旭自然不知道皇城里还有地道,他忙追问道:“地道?通往何处?”
太监为了保命一股脑地将什么都给说了。
皇帝弃城出逃不是第一次了。
皇宫地道的入口位于昭阳殿的后花园。那个口子很小,只容一人通过,且幽深不见底。
“这个地道什么时候建造的?”
那个紫衣太监禀道:“启禀大将军这个地道修建了一年不到。”
“上次铁林杀进来他也是从这个地道逃的?”
“是的。”
“通往何处?”
“奴才也不知道……”
裴旭微恼:“你不知道?知情不报的话别怪我手里的剑不客气。”
然而恐吓也没用,这个老太监也确实不知。
裴旭当时就叫了人要严查此事。
裴旭虽然得了皇宫,但新帝下落不明,他最终也没住到乾元殿去。他是裴家子,不是楚家儿郎,自认没资格占据乾元殿。
太阳照常升起,皇城内外死伤不少。不过他的人马总算是控制住了局面。
薛沛和几个副将前来拜见他,见到裴旭的时候欲要行君臣大礼,却被裴旭给阻拦了。
“别人也就算了,你们是最了解我的人,也不知道我心之所想。”
薛沛却说:“将军要顺势而为的话,也没什么错。底下的人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薛先生看待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些。这个天下也不是咱们说了算。别以为现在咱们占了皇宫就胜利了,事实上还有许多仗要打。”
裴旭惦记的是北地的妻儿还有元初。如今已入了宫,是时候接他们上京来。空夜长梦多,他早早地就吩咐人一路快马加鞭去接明筝和孩子们上京。
明筝收到裴旭的消息又过了二十来日了,当来者告诉她裴旭已经入了京的事,明筝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庞氏倒是比她还欢喜:“这个女婿还真是能干,没想到他还真的成就了大事。咱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东西上京去吧。”
“这就要上京去了吗?”
“是的,将军他事务繁忙,不能亲自来接夫人,所以命令小的们护送夫人和公子们入京。还请夫人尽快收拾东西跟咱们走。”
明筝没有说不去的。
她后来去见了元初,拉着元初的手问道:“咱们上京去好不好?”
元初却本能地抗拒道:“我不去,不去京城。”
“为什么,裴旭他已经进京了,正等着咱们一道团聚。”
元初脸色煞白,拼命道:“打死我也不想进京。”他说着就给明筝跪下了,又是磕头,又是请求道:“请夫人成全,别让我去。”
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大,明筝也是惊讶不已。
后来转念一想,当初元初是被周缮给带出来的,那时候他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后来为了活命不由得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到了她跟前。这一年多以来也算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如今又要让他上京,他心里是胆怯的。
元初不跟他们走的话麻烦就大了。
明筝好言相劝了一番,元初态度却依旧坚决。
元初毕竟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儿了,牛不和谁不能强按头。这事还得想其他办法。她让重楼去帮忙从中说服。
庞氏听说此事后,她直接找到了明筝。
“这事多简单,你还怕一个孩子不成?我说干脆把他打一顿,然后就扛上车,你难道还弄不过他一个十岁的孩子?”
“我没那么狠心,也下不了手。”
“对了你会配药,要是不想动手的话就给他配点睡觉的药,让他一觉醒来就到京城了,岂不是更好?”
庞氏的这些建议明筝可不敢采取,她知道元初心里有一道伤疤,说来元初还是不信任他们,害怕裴旭得到了一切后又将他给除掉。
这个孩子到现在都没有安全感。
明筝只得让重楼帮忙从中调停,两人年纪相仿,寻常都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重楼迫切想想见到他父亲,因此十分卖力地找元初沟通:“我好久没有看见我爹爹了,他在京城等咱们,咱们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要走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
元初态度坚决。
明筝准备好了一切,没想到元初却如此排斥,重楼出动也没有办法。
元初虽然比重楼大不了多少,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到底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心思比旁人都要敏感。如今闹出这样一出,明筝自然也心急。庞氏给的建议当然不能用,孩子嘛,只能循循善诱。
明筝再次找到元初的时候,她还没开口,元初就自己表明了。
“婶子,我哪里也不去,留在北地就好。你们要上京的话你们先走,我也不敢耽搁你们的行程。”
“傻小子,你心里在担心些什么,能不能和婶子说说?”明筝的语气尽量温和。
元初垂着脑袋说:“我什么也没担心。”
“那为什么不想和咱们走?”
“周大人好不容易将我带离了那里,我不想再回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京城。”元初的声音在发抖。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受过的伤……可是……你的家人都在京城啊。你离开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回去拜祭一下他们?”
元初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明筝也不知有没有用处,她接着说:“你父母我都是见过的,他们都是极好的人。裴旭在为你报仇,现在敌人被赶跑了,不会再有危险,你可以回去了。”
元初心里惧怕,露出一副警惕胆怯的样子。这副表情还是刚出现之初才会有的表情,明筝不明白,为什么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打开心结?
一时间明筝也没了办法。
这孩子油盐不进的,他不点头的话,他们是无法上路的。明筝就只能和元初耗着,希望这个孩子能早日想明白。
就在明筝毫无办法的时候,另一个许久不曾见面的人踏进了裴家的大门。
“周大人,您是从哪里来的?”
周缮说:“仲祺他让我来接你们。”
明筝没料到裴旭还拜托了周缮,不过元初是周缮带来的,心道他出面的话兴许能说动那个孩子。因此便将这个重任拜托了周缮。
“我实在没办法了,又不能来硬的,他很警惕又敏感,您和他好好地说说,他应该能听。”
周缮道:“我试试吧。”
周缮去见了元初,这一年的光景里元初的个子又长高了些,完全是个半大小子了。周缮进去的时候,元初像个受伤的小兽紧张不安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待看清了来者后,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周……周大人。”
“小殿下还认得臣?”周缮半蹲着身子。
“周大人,您上哪里去了,许久不见您,我好想您。”元初像个无助的孩子顿时就往周缮怀里跑去。
周缮给了元初一个拥抱,他轻轻地抚摸着元初的背脊说:“是臣失职,臣一直没来看望小殿下,小殿下受累了。您在这里过得不好吗?”
要说过得不好的话,那完全是违心的话。元初到了北地后,明筝给了他和重楼一样的爱,他在此没受过半点委屈。
“没有不好。”元初很显然也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皇宫里的那个大坏人裴将军已经给赶走了,您别害怕,跟我一道回京好不好?”
元初听说要回去,他下意识的闭了口。
周缮意识到他的惧怕,又道:“小殿下您本来就是皇城里的人,您是从那里来的,也该回到里面去。您姓楚,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也是整个王朝的未来,这是您从一出生就被赋予的使命。如今局面已经稳定了,也该是您返回的时候了。”
“裴将军让周大人来接我的?”
“是的,的确是裴将军的意思。”周缮也没有撒谎。
元初接下来不说话了。
周缮继续道:“小殿下,您是不是担心裴旭会害您?”
元初依旧没有说话。
“他若真的要害你的话,不知有多少个机会动手。何必再把你接回京,闹这么多麻烦。他要是想造反的话只怕早就成功了,何必等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