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不知多久,裴旭总算是回来了。
许娘子见到他,立马和明筝说:“夫人快看,将军不是回来了么。没事的。”
明筝举目看去,却见他面色凝重,心知不好,她上前去拉了裴旭:“许娘子炖了一只老母鸡说要给您补补身子,您却一直没有回来,都这么晚了,肯定饿坏了吧,我收拾收拾咱们马上用饭。”
裴旭默默地点点头。
重楼一头跑了进来拉着裴旭的手说:“爹爹,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你爹累了,哪里有闲工夫陪你玩儿,你爹要吃饭了,你自己玩去。”
明筝又唤了半夏来将重楼给带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重楼和春燕在院子里传来的欢笑声。
孩子的笑闹声似乎与裴旭无关,他默默地吃过了饭,这时候薛沛来了。
明筝招呼道:“薛先生还没用饭吧,我去招呼……”
“夫人不必繁忙,我是用了饭才过来的。”
裴旭与明筝说:“你去别处坐坐吧,我和薛先生有要事商量。”
“好。”明筝则去管教孩子去了。
裴旭请了薛沛落座。
薛沛坐下后就安慰起了他:“你不必太介怀,他们那些人有情绪也正常。咱们不是才来么,慢慢地适应吧。假以时日,总能让他们看见咱们的诚意。”
“防线一盘散沙,军务那边也是一团乱,士气不振,只怕敌人还没打进来,咱们就先散了。”裴旭今天去视察了一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们信任你,只有信任了才可能将后面的事展开下去。”
裴旭愁眉不展,薛沛安慰道:“父辈的事已经过去了,你没必要为当初那事背负太多,再说和你并无太多的关系。”
“在他们看来我姓裴就是原罪。”
“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打破成见,只有消除了这一点才能继续走下去。”
在薛沛的一番抚慰下,裴旭才又渐渐地重拾信心。
朝中那些人将他扔到这里来,就是想看他的笑话,裴旭是个怎样的人?是个容易退缩的懦夫吗?不,他才不是。
“薛先生请放心,我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了。”
薛沛见裴旭眼中又有了光,便知道裴旭是听了进去,他笑着说:“既然将军自己想明白了,那就太好了。明一早我与你一道去看士兵们操练。到时候咱们再一并制定计划。”
“好,要不薛先生留下吧,咱们这里收拾一处屋子给您住,大家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薛沛却婉拒了裴旭的安排。
裴旭也没有强留。
“明儿我要和春燕出去逛逛,你需不需要添置什么?”
“不必,你们出去的话可要注意安危,我把涂敏留下来给你做贴身护卫吧。”
“为什么,你不带在身边。这些护卫是从桐兴一路跟随你的,你说过要好好地提拔他们,这里又给我做贴身护卫的话不是耽搁了人家么?”
“你的安危更重要!”裴旭不容分辨道。
明筝愣了一下,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问道:“是不是楚了什么事?”
“我是担心别有用心的人威胁到你们母子。”这才是裴旭最担心的事。
明筝当时觉得她该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裴旭看出了她的担忧,他说:“我没事,颓丧只会让人止步不前,目前需要的是改变。云崖也到了必须要改变的时候,要不然乌夷人打过来了云崖就形同虚设。”
“您能重燃斗志是最好不过的事了。”明筝担心的是他一蹶不振。
“斗志我从来都不缺,要不然怎么统领千军万马。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了解你男人吗?”
他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夫妇俩夜谈至深夜才睡下。
连续以来的赶路明筝早就身子吃不消了,现在头沾了枕头就睡。裴旭临睡前心里理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
夜色如墨,天地间都寂静下来。这里地广人稀,夜里连一声犬吠声也难以听见。一阵风过后,只听见风吹得窗户哗哗作响。睡梦中,裴旭突然睁了眼,他一把抓住了接近他的那只大手,黑暗中他夺过了那把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距离的菜刀。
“为何要对我行凶?”裴旭挡在了明筝身前,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地上的中年男人。
许梿先是沉默,不管裴旭如何问他。他都不作答。
明筝万没想到他们才住进来第一天,这里的仆人就要对他们行凶,幸而裴旭睡得不沉及时止住了许梿的举动,要不然他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不回答吗?是不是就觉得我拿你没办法?”裴旭抽出了放在枕头下面的一柄剑,剑尖指向了跪在地上的许梿。
他是什么时候把剑藏到床上的?这事连明筝都不知道。
“既然被你拿住,要杀要剐请便!”许梿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
裴旭继续审问道:“你是谁派来的?是乌夷人潜入云崖的奸细?”
“我们许家与乌夷人血海深仇,打死我也不可能为乌夷人做事。”
那就不是敌国的奸细了,想要他的性命的话就只有沿途给他们增添麻烦的韩家人,可是许梿是久居云崖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和韩家搭上线?
明筝暗暗地拉了一下裴旭的衣袖,裴旭会意,他最终对许梿道:“你走吧!”
“你不杀了我?”
“杀你有什么用?”
“你可别后悔!”这次失败了,总有成功的时候,这时候许梿是怀着这样的心情。
裴旭不再看许梿,他说:“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离开。”
许梿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明筝抱住了裴旭的胳膊,她有些慌张道:“要是他再对你不利怎么办?”
“他还奈何不了我。”
裴旭虽然不惧许梿这样的人物,但他还是担心许家三口对明筝和重楼不利。
隔日裴旭在离开家时将涂敏叫来仔细吩咐了一番。让涂敏全权地负责妻儿的安危。
明筝起得迟了一些,她醒来时裴旭早就出去了。她披了衣裳才下地就见半夏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夫人,那许家母女怎么跪在外面?”
明筝听后也吃了一惊忙说:“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问她们也不回答。不过我想她们应该是有话要和您说吧。”
明筝点头道:“让她们进来见我吧。”
半夏去传话。
“你们两人为何这番举动?”
许娘子连忙下拜,哀求说:“请夫人开恩。”
“要我开什么恩?”
“我们家老头子糊涂差点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老奴已经训斥过他,他也意识到自己错了,请求夫人开恩。”
“……”
明筝凝视下跪的妇人,许娘子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一旁的春燕也是同样的动作。
据她们夫妇昨晚分析,这一家人应该不是乌夷的奸细,是不是沈家的人存疑,丹娘很可能是当年因为云崖之役的受害者。
“我们初来乍到 ,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许大爷,半夜拿把菜刀跑到床前行凶,这事总要给个说法吧,否则要我如何开恩?”
许娘子面对明筝的质问,只好回答说:“我们家还有一位大儿子,二十三年前,大儿子不过两岁。我们许家是个军户,老头子还在军营中,他的腿也还没瘸。后来云崖之乱,我军大败,乌夷人冲进了云崖城内,大肆烧杀抢夺,我那儿子没有逃过这一劫,死在了乌夷人的乱刀之下,而我也是靠着街坊的掩护才侥幸活了下来。老头子的腿也是和人搏斗才落了下了残疾。过去这么些年了,老头子对当初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没有保护好大儿子。又觉得都是之前裴将军的错,要是裴将军再坚持几天,等到援军的到来咱们也不至于吃败仗,没想到那裴行恕最终会投了敌人……他知道你们是裴家之后就有些不冷静,夫人,我知道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看在这些年我们一家一直坚守云崖的份上,还请开恩。”
裴旭自己都饶恕了许梿的行为,她还能说什么。她道:“对于当年一役我所知不多,听你这样说来才能猜到当初的情形有多么地惨烈。我从未见过我公公,对于当年他的行为我也不是要替他开解什么,但有一点,他并没有投敌这事他是清白的,朝廷也还了他的清白,当年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他后面也一直在赎罪,裴家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婆婆选择了自缢,裴家的族人所剩无几。要不是被好心人暗中救济,我夫婿也不可能活下来。仇恨解决不了问题,如今朝廷再派他来,就是希望能弥补当年的过错,请你们给他一个机会。”
双方将话说开了,这事让明筝觉得有些烦恼。
私底下半夏曾和明筝建议:“夫人,既然这家人对侯爷心存仇恨,为什么不把他们给换了?”
“如今这些人家大多是军户,换来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眼下要做的就是解除他们的成见。若是不能让许家心甘情愿地跟着咱们,又怎能让其他人信服呢?”
半夏又觉得明筝说得对,不过她还是有些害怕。
“要是他们存了杀心,偷偷地给咱们的饭菜里下毒怎么办?”
明筝说:“别怕,我会制解药。”
可半夏还是害怕。
许梿刺杀失败后也没有在裴家跟前露面,每天的饭菜是许娘子和她女儿送进来的。父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活泼的春燕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许氏夫妇倒是没有做出给明筝她们的饭菜下毒这样的事。刺杀之事不成,裴旭放过了许梿,目前看来风平浪静。
家里还算平静,不过外面的事却让裴旭足够的焦头烂额。就因为他是裴行恕之子,下面那些人并不服从他,也有说要杀了他报仇的。年轻的小兵还好,遇上那些有年纪的老兵,有的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对裴旭更存恨意。
裴旭在还没来云崖之前就已经设想过眼下的局面,不过亲历的时候又是另一番心情了。
“将有令,如有不遵者,当军令处置。”薛沛站于高台上向大家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不服他,不要他来带领咱们。”
“都有谁不服,站出来我瞧瞧。”
出列的人竟有一半之余。
“就凭他是裴行恕之子咱们就不服气。云崖可不能再葬送在姓裴的人手上。”
相比这些争论的人都算是客气的,有人甚至直接向裴旭发出了暗器,幸而裴旭嗅觉灵敏,一下子接住了射出的暗器。那是一枚铁刺,铁刺上还涂了红色像是锈迹的东西。
裴旭站在那里说:“我知道你们当中不少有资历比我还老,如今要你们服气的话除非立马和敌人干一仗,可眼下你们这样的士气自己都是一盘散沙,敌人一来你们自己就先散了。咱也就先不提打仗的事,我这里有个办法诸位要不要听?”
下面有人高声地说:“姓裴的小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咱们已经上表朝廷将你给撤换了。”
“你们只说不服,也不说什么地方不服。咱们武人最快见分晓的办法就是比试。你们将自己的强项都拿出来,我和你们一一比试,骑射也好,剑法、拳法也好,我都乐意接招,凡输着必须服从。”
一旁的薛沛听见了裴旭这个说法,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了,立马附耳过去说:“将军,您身上的伤没痊愈,夫人特意交待过不许逞强,您这是做什么?”
“这是眼下最简单的办法了。要是不让他们服气的话,他们是不会听从我的指令。”
“夫人知道了必定生气,将军三思啊。”
“不必理会她,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再说。”
裴旭的话放出去后,自然有人答应提出要和他比试。裴旭也欣然应战。第一个就比试射箭。
裴旭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搭弓设箭这是他十岁就学会的本领了。
从答应第一个开始,裴旭便要和那些人一一比下去。就是寻常人一番下来也疲惫不已,更何况还是个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