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缮没料到自己不过连续几天去找明筝看病,竟然会惹出这些非议来。他心中感到惊讶,同时又有些愤怒,但他明白这些愤怒不能对着母亲发泄。
母亲的好心提醒也让他明白,那些非议很有可能会伤到明筝。
如果给她造成困扰,这是周缮最不愿意看见的事。
明筝原本还计划给周缮针灸两次,可惜他却没有露面了,明筝想着他必定又去忙碌公务了,也就没有太深究。
转眼间又是几日过去了,天气越发地炎热。明晃晃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从太阳底下走一遭,皮肤也会晒得火辣辣的。
异常的炎热急需一场暴雨来解暑。
今天是入宫给皇后诊疗的日子,明筝带了重楼一并入宫。
小家伙一到凤仪殿就跑去找元初了。
前面经过明筝的治疗,皇后的气色看上去明显好了许多。皇后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拉了明筝去看她喂的蚕。
“春天的蚕已经结了一次茧子了,这是夏蚕,他们说夏蚕不好喂大,但我想试试。”
明筝看着竹筛里的那些蠕动着的白色虫子正在窸窸窣窣地吃着桑叶。
作为皇后每年都要参加亲蚕礼,起初她很害怕这些白色的小虫子,是不敢接近的,后来久了,她又觉得这些蚕宝宝软乎乎很可爱。
“上一季结的那些茧子一共有六斤。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做了几把丝扇,还给你留了一把。”
皇后便让人将她准备好的那柄扇子给拿过来。
明筝双手接过了。白色的扇面上画了一幅荷花,红花绿叶两相宜极是生动。
她又摸了一下扇面,光洁柔软,如云彩一般。
“这扇子真好。”
“这一柄你就拿去吧。等到这一季茧子下来,我再做点别的送你。”
“承蒙娘娘关爱,不胜感激。”
皇后含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也别介意。”
“皇后亲手做的扇子,无比贵重,怎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皇后又说:“咱田家是武将之家,我小的时候跟着哥哥们一处淘气,不过八九岁就学会了骑马,驭马的功夫后来比我那些哥哥还好。我三哥还教我拳法来着。那时候我对读书写字并不在意,针黹女红更是不屑一顾。和我那位姐姐相比我简直不值一提。后来我入了宫,坐到了姐姐的位置,这时候起我就再不能骑马,更不能打拳了,逼迫着自己读书写字,请了最好的画师教我作画,琴棋书画一样都没有落下。他们和我说,要我当一个合格的皇后,这些年了,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做到。”
“天底下就没有容易二字,娘娘您贤良大方,宫中之人都称赞您的美德。”
明筝一番奉承话让皇后自己都忍不住笑:“别人来奉承我,那是逼不得已,你也来奉承我。”
“臣妇说的是事实。”
“不过你说得对,天底下没有容易二字。”
随着明筝入宫次数的增多,皇后也渐渐地和明筝处成了朋友。那些不便和别人说的话,皇后也会向明筝倾诉。在明筝的眼中,跟前的女人不是一国之母,而是她的病人。病人要倾诉,她自然会聆听。
没一会儿太子妃来了,明筝有起身向太子妃行了礼。
太子妃彭氏笑吟吟地说:“表弟妹别客气,快请坐。”又说:“母后得了表弟妹的医治明显看着好了许多,说来还得感谢表弟妹。”
明筝忙道:“不敢当。”
“什么不敢的,往日都说太医院跟前的那些大夫厉害,没想到那些太医御医加起来也不如表弟妹。”
“臣妇哪里当得起这样的称赞,碰巧之前遇见过和娘娘同样的病例积累了些经验而已。而娘娘又很配合,所以进程比较理想。”
太子妃笑说:“那还是你的功劳。”
皇后的病倒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有些复杂而已,治疗起来疗程比较长。
从皇宫回来后,庞氏却来了。
自从庞氏跟了明竹,明筝就有阵日子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母亲了。
在明筝还没回来的时候,庞氏一直在和蒋娘子说话。后来听丫鬟说明筝到家了,庞氏倒有些迫不及待迎了出来。
“咱阿筝回来了,天气这么热,累坏了吧。”庞氏脸上挂着让明筝觉得陌生的笑容,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庞氏从来没有这样和她笑过。
“您来家里有什么事?”
明筝知道庞氏轻易不会出现的。
“看你说得,我难道还不能去女儿家走动走动。听闻你出息了,现在给皇后治病,咱皇后娘娘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庞氏一脸的八卦。
不过明筝却说:“皇后身份贵重,咱们私底下不能议论患者的病情。”
“咱自家母女说说怎么呢,我也不拿出去乱说。”
“我尊重患者的隐私,无可奉告。”
换做平时庞氏见明筝这样的态度只怕早就和明筝吵起来了,不过今天却不一样,她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宫中的规矩大如天,乱说话的话很可能连命都没了,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
明筝坐下来之后,丫鬟捧了切好的西瓜来。红彤彤的瓜瓤,黑色的瓜籽儿。
蒋娘子趁机在跟前说:“今年热,太阳好,这些瓜果产量不多,但口感不错,也都甜。老夫人今天送了一筐西瓜来。有七八个的样子。大些的只怕有十来斤。个个都好。”
明筝听后她说:“将这些瓜抬出去给大家分了吧,上下各处都辛苦了。另外再吩咐外面的厨房熬煮些绿豆汤备着,让大伙儿都喝点。”
蒋娘子听闻便去传话。
庞氏见明筝不吃瓜,她疑惑道:“你怎么不尝尝?这是你姐夫庄上产的。”
“我最近不吃这些寒凉的东西。”
庞氏听后立马就明白了,她笑道:“我倒忘了这一遭了。”
“您进来主要是因为?”明筝还是不习惯和庞氏正常相处。
“我来问问你弟弟的情况,女婿可有书信寄往家里?”
“最近俩月都没收到他的信,不过上次他的信上倒是提到过筌儿,说筌儿能干了,也成长了不少,还杀了敌人。”
“他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连杀鸡都不敢,竟然会杀人?”庞氏是怎么也不相信。
“在战场上位了保命,绝境的时候能激发人的潜能,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筌儿经历了这些也算是成长了。”
庞氏听到这些后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她的心中明筌还是个只有几岁大的孩童,还是在她面前撒娇的样子,明筌的成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也接受不了。
说起明筌来,母女俩之间倒也平和。
明筝见庞氏穿了身杏色的褙子,褙子是素面的,料子看上去也不怎么好,衣袖的位置已经被磨出了毛,腋下还有两处补丁。挽着的发髻更是一件首饰也没有。庞氏四十出头,宋守敬去世后,陡然间她像是苍老了好些岁,整个人看上去感觉干瘪了一般,四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变成了干瘪的小老太。
“你在胡家过得怎样?”这也大概是明筝第一次关心这个女人。
庞氏微微的有些诧异,她有些不相信的自己的耳朵,后来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好,很好,你别为我担心。你姐姐、姐夫都很孝顺。”
“这样就好。”多余的话明筝也就没有再问。
明筝后来想庞氏作为母亲兴许不合格,但作为女人来说庞氏这一生是可怜可叹的。
有人来请明筝出诊,明筝倒也没有拒绝。她让半夏收拾了东西,让半夏跟着一起去了病患家。
病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明筝给诊疗时发现小女孩儿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那么大一点的小孩子,明筝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小女孩儿的父母见明筝也没办法,倒也没有责怪明筝,明筝走后,夫妇俩就放声痛哭了起来。
半夏听着哭声,她心里有些不忍不住地问明筝:“夫人,咱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您的红色药丸呢,为什么不拿出来给那个小妹妹用?”
“我是个寻常大夫,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药丸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效用,而且那么大点的孩子本来就不适合用那药。半夏,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时也,命也。咱们也要敬畏生命,大夫也是一般人,并不能无所不能。”
半夏听了这些话依旧难受,她还小,也做不到明筝这般的心境。
两人从这户人家出来后,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郁。
半夏更是红了眼圈。
两人先回了医馆,明筝将小女孩的情况先记录在案。半夏则乖巧地在库房里帮忙整理药材。
谭掌柜和明筝说:“东家带的这个徒弟不错,年纪虽小,但乖巧懂事,又上进。假以时日肯定能有所成就。”
“她还小,悟性一般,也还瞧不出什么来。不过内心还不够强大,还需要历练。”
谭掌柜笑道:“她不过是个孩子,哪里就说到历练上了。”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被灌输一些观念,内心不够坚强的话如何当得了大夫?她远远不够。”
“只要东家愿意带她,愿意引导她,肯定不会错的。”
半夏在库房里呆了许久,明筝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她也没有过多的劝慰,只想半夏能自己想明白。
天色渐晚,明筝点了个油灯走了进去:“你不怕黑么?”
“我不怕,感觉越黑,心里越宁静。夫人您要不先回去吧,我还想多坐会儿。”
“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撇下你自己走。你想要独坐的话我不反对,不过希望你能走出来,要学着接受现实。”
“我不要,现实总是血淋淋的,我害怕。”
半夏是个苦命的孩子,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要不是遇见裴氏夫妇,只怕也早就没了性命了。但今天接诊的那个小女孩的父母对女儿却是极喜爱的,父母对女儿的爱让半夏羡慕,又对小姑娘的遭遇感到痛心。
半夏不是以前那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了,这些年来她也在成长,有些心结只有她自己解得开,明筝自知劝说无用,她也就没有再多说。
明筝从仓库出来时,赫然见屋子里多了一人。那人身材高大,气势十足。
“周大人,您怎么来呢?”
“路过时见这屋子还有光亮顺路来看看,不过一进来却不见人影,心中正奇怪来着……”
“周大人好久没露面了,可好些呢?”
“好多了……”周缮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塑像。
“您久不出现,我就知道您一定是大好了。您还年轻,身体复原快,不过也得当心,不要觉得自己年轻不怕,事实上有些疾病是不管你多少岁。年纪轻轻因为各种原因猝死的例子是有的。”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的话,你会不会难过?”这句话在周缮的脑海里盘旋,他却连问出口的勇气也没有。
明筝见周缮不说话,又继续说:“听闻您要成亲了,娶的还是沈六小姐。那沈六小姐才貌双全,和您倒是一对金童玉女。”
周缮总算开口:“我不和她成亲,周家不会和沈家搅到一起的,我更不会娶沈小姐。”
明筝一脸的诧异,她没有问他答案。这些权贵人家的联姻背后的牵扯太多,看样子周缮是不想蹚浑水。
“我听别人说起来,还以为这次您总算愿意定下来了,还想县主总该放心了。”
“那些谣言不信也罢。”说起谣言,前阵子的那些风言风语她有没有听说过,她是否也困惑过?所以这些日子周缮才隐忍着一直没来厚善堂,他就是担心会给明筝造成困扰。
不过今天他站在这里除了为自己澄清谣言,他还有一事要对明筝说。
“仲祺他们打了胜仗,已经顺利拿下了雒城,又将端王的余部给赶回黔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明筝听见关于丈夫的消息格外地敏锐。
周缮道:“就是十天前的事,我们皇城司的人遍及天下,消息传得很快。再坚持几个月,兴许他就能班师回朝了。”
明筝道:“兴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