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只听得外面的内侍在通禀:“太后娘娘,皇后和沈贵妃求见。”
太后颤巍巍地说了句:“宣。”
明筝跟着裴旭一道站了起来。帘栊响处,却见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中年女人款步而入,后面跟随的女子是一位身形明显要大一号,也要年轻几岁的妇人。那位妇人身着梅红色的衫子,头戴凤冠,通身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待皇后与贵妃向太后行了礼,裴旭领着明筝才和皇后、贵妃见了礼。
那皇后先是一怔,后来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外甥和外甥媳妇来了,二位快别多礼,请起。”
随即皇后又把明筝叫到跟前,然后着实夸赞了一番:“外甥媳妇真是年轻,此般美貌让六宫粉黛都黯然失色了。”
裴旭听着这话有些不顺耳,微微地蹙了眉。
皇后当着太后的面将头上的一根宝石簪子拔了下来,然后送给了明筝:“来得匆忙也没备什么礼物,这根簪子你拿去戴吧,可别嫌弃。”
明筝忙谢了恩。
沈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明筝瞧,倒让明筝有些不自在。
皇后又询问道:“外甥什么时候到的京,如今何处落脚?”
裴旭忙躬身回答了。
皇后听说借宿在周家时,她眉头微微一蹙,便和太后说:“一直这样寄人篱下也不是办法啊。”
太后道:“皇后说得极是。我也和陛下说明了,陛下已经答应之前的公主府归还裴郎,命他们入住。”
裴旭听说后心里虽然激动万分,但脸上却不怎么显,他毕恭毕敬地谢了礼。
公主府?那是裴旭幼时住过的地方?明筝暗道,那他就能真正地回自己家呢?心道这到底是桩好事。
这里没说上几句话,乾元殿的总管就来了,宣读了一件事情:“陛下旨意,请威武大将军携妻到乾元殿听封。”
太后听说了,忙和裴旭道:“裴郎快带了媳妇过去吧。那边若没什么事还是将你媳妇送到我这里来。我已经命人备下酒宴了。”
裴旭应声携明筝而去。
明筝没先想到今天就能见到皇帝,这个时代主宰着万民苍生的主。她跟着裴旭去了乾元殿,乾元殿的规模比太后所居的慈安殿要大几倍。站在乾元殿的前殿时,只觉得空旷无比。
“裴将军请到偏殿听旨。”
“是!”裴旭与明筝内侍的引领下到了偏殿。
进入偏殿后,只见一位绯色袍子绣满了葵花的中年男子站立在屋中,那个中年男子身段略显富态,面白无须。等到裴旭入内后先和裴旭寒暄了几句。
“裴将军一路辛苦。此次上京倒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明筝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偶尔有几个内侍露面,并不见皇帝的踪影。
这里庄严肃穆感觉比太后那里还要压抑。
寒暄几句后,那位大内总管便和裴旭说:“请将军和将军夫人下跪接旨。”
明筝跟着裴旭一道跪了下来。
大内总管向裴旭宣读了皇帝颁布的圣旨“裴将军年少英名,战功卓着,多次平乱有功……”
中间又有不少的词儿明筝感觉像是在学古文一般那么晦涩难懂,心道也不知是哪位博学之士想出的词。
听到后面的封赏时明筝总算是明白了。
“特赐裴旭一等武威将军,并赐靖远侯爵位。将军夫人宋氏贤良端淑,妙手仁心,封赠贤宁乡君。”
明筝没想到自己也有封号,旨意的后面就是各种赏赐,包括归还庆贞公主府,赐田产、地产、奴仆、金银财宝等等。说了许多明筝记性不错,念过一遍都记下了。
圣旨宣读完毕后,裴旭与明筝再次谢了恩赏。
“陛下那里有事走不开,今天就不见裴将军了。”
太后又赐了酒宴,席上没有皇后与沈贵妃,倒是有两位太妃、太嫔。
太后的心情也还不错。
等到用完了饭见时候也不早了,裴旭这才与明筝一道回周家去。
在车上时,明筝的脖子实在难受,裴旭便替她摘下了凤冠。
“多戴几次估计颈椎病都要出来了。”
“你受累了。”
今天折腾了半天,明筝的确够累,她靠在裴旭的怀中想眯一会儿,可是大脑又异常的兴奋又无法入睡。
“总感觉今天的所有经历像是一场梦。这下咱们是要在京城久居了,不会再有变动吧?”
“你和重楼将来会一直留在京城,而我要听从上面的差遣。”
“您不留下来么?”那点困意当时就没了。
“看上面的安排吧,有些事不是我说了算。”
明筝倒也理解他。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筝几乎能猜到,她忙问:“是公主府么?”
“你倒是聪慧,一下子就料着了。”
“咱们以后就住公主府么?”
“对,尽快找人收拾好,然后咱们就搬进去,也算是回家了。”
裴旭离开家的时候太小了,留存在脑海里那些最深处的记忆却是没有半点关于公主府的。
周家也知道了裴旭夫妇被册封的事,周家上下人等纷纷来道贺,周家做了一顿简单的家宴来款待二人。
在周家他们受到了盛情的接待。
隔日要去公主府,裴旭虽然不入宫但也早早地起了床。明筝也跟着早起了,她照顾了一番重楼,然后又去给县主看了病,亲自给配了汤药。
忙完这些的时候时候依旧尚早,裴旭亲自驾车带着妻儿一起前往公主府。
明筝抱着孩子坐在车内,小重楼对于出门很喜欢,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咿咿呀呀地口中就没停歇过。
和孩子在一起,心情就会得到很大的放松。
明筝搂着孩子,给重楼介绍外面的那些事物。最近她总是会特意抽出一些时间来教孩子说话,不过重楼却因为懒很多时候不愿意开口,惹急了也只会咿咿呀呀一通乱吼。
车子跑了没多久就停下了,裴旭上来打起了帘子,明筝先将重楼递了出去,裴旭搀了她一把,明筝这才稳稳地下了地。
等到她站稳后,才顾得上留心察看眼前的情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有些斑驳的大门,大门上的漆色已经剥落了不少,门上挂着两把大锁,还有被贴了许久的封条。
裴旭掏出了钥匙开了锁,又亲手将门房上的封条撕了下来。随即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裴旭将孩子搂在怀中,和明筝道:“你随我一道来吧。”
门内是另一番世界!
却见断壁颓垣,衰草连天。这是公主府?对明筝来说更像是某处残存的遗址。不过即便是遗址也要整洁得多。
深入枯草中,那些比人还高的草几乎将明筝给淹没。
明筝甚至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确定咱们没走错地儿吧?”
“怎么可能错?”
这一处就是他们将来的家,如此败落的屋子该怎么住人?明筝陷入了沉思。
穿过这片茂密的枯草地,好不容易才到了屋子里。
有一带屋角被暴雨冲垮了一段,墙也垮塌了不少,裴旭将重楼交给了明筝,并嘱咐她:“不要靠近屋子,你还是带了他去院子里吧。”
“你也当心一点儿。”看上去这屋子一点都不结实,随时要垮塌一般。
这和印象中的雕梁画栋有天壤之别,在来之前她从未想过公主府竟然会败落成这样。
“咱们要搬过来住的话,只怕有些屋子要重新建造,我见有些柱子已经被虫蛀了,只怕里面都是空心的,住着也不放心。”
“咱们人不多,住不了这么多的屋子,实在危房的,我让人给拆了,重新收拾一下,住人应该没问题。”
公主府占地面积可不小,一处四进四出的大院落中间又套了不少的小院落。前面的房屋败落的不少,后面的一些院子保存得相对要完好一些。
他们后来进入了一处名为清沅斋的地方。
那一处屋子小小巧巧的,院子虽然也败落但房屋却还整齐,墙上的灰块儿都没有脱落。
裴旭打开了清沅斋的房门,屋内一应陈设俱全。不过此处不像是坐卧的地方,而是一处书斋。书架上还存有书籍,卷缸里还有卷轴。
外面这一间存了不少的书,里面一间似乎要小巧一些。
裴旭先进了屋,却久久不见他出来。明筝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她忙走了进去,却见裴旭正站在一幅画下凝神细看。
那幅画挂于东墙之上,是一幅工笔美人图。
图中的女子头戴凤冠,身穿红色斗篷,手中捧了一大束的红梅。她的身边跟了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女童,女童手里抱了一只黑色的花瓶。
身披斗篷的女子眉目含情,说不出的娴静温柔。
画中的人物是谁?明筝起初满脑子的疑惑,不过细瞧之下,又发现略有几分面熟。隐隐的,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后来却见裴旭仔细地将那幅画取了下来,然后仔细地卷好了。明筝诧异道:“你要带走它吗?”
“等到这里重新收拾出来再挂。”
明筝也就没有多问。
从公主府回来,裴旭一直闷闷不乐,明筝清楚他的心事,这时候她只需要陪伴就够了,无需多言。
上面除了给了夫妇二人封号之外,又赏赐了许多田产地产,金银财宝,又说赐奴三百。
裴旭心道他现在哪能有这样的排场,他向来是个低调的人,又上表请辞,一番推辞下,所有的赏赐减去了一半这才接受了。
事后周缮和裴旭聊起了此事。
对于裴旭的做法周缮很是佩服。
“你说你这两年立了不少的战功,别说给个侯爵,就是封个王也不为过。”
裴旭一听紧张起来了忙道:“这样已经是隆恩了,哪里敢肖想其他……本朝的异姓王也只是开国的时候封了四家,后面就再没有这样的例子了。”
“你这人还是太谦虚了,换做别人早不知道高调到哪里去了。”
“登高必跌重。被人捧着的滋味并不好,更何况像裴家这样的身份,朝廷里不知多少眼睛看着,就怕一个错误就会被人拿住然后无限地放大。”
“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如今陛下是你舅舅,旁人敢说什么?再说你也是凭借真本事挣来的一切。”
“去年国舅爷闹事触怒了龙颜,后面是怎么处罚的,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周缮笑道:“这两件事完全不同,你也用不着放在一起比较。不过说来我也佩服你现在的心态,不骄矜,又能隐忍。有这样的心态肯定能走得更远。”
裴旭因为父亲的遭遇,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抓住把柄。
“将来我若带兵出去的话,他们娘俩就交给你了。还得麻烦你帮忙我看顾一些。”
“你接到什么指令呢?”周缮看向了他。
裴旭说:“只怕也快了。陛下让我们全家上京,又是赐府邸,又是给封赏,用意很明白。前面平定桐兴的时候我就听见过一些风声,如今将妻儿安顿在京城,妻儿就成为了牵制我的东西。”
裴旭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周缮心下佩服,他道:“你想得怪多的。我要是你的话就没有这么多的思想包袱。上面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旭目前的处境不得不三思而行。
“你们来京城也几日,趁着没什么事,你带了他们去城里好好地逛逛吧。”
“不用我出面,你那侄女已经很主动地邀请阿筝出去几次了。”
“京城处处都好,防线也比别处都要稳固,妻儿在此的话你也安心。至少不会像在雒城和桐兴的时候那样担惊受怕。”
裴旭颔首道:“这倒也是。如今只希望她能在京城习惯。”
周缮笑了笑,又说:“宋大夫如此聪明能干的人,在哪都能好好地生存下来的。人家能陪你过苦日子,也能陪你过宽裕的好日子。”
对于明筝裴旭从来没有质疑过什么。
裴旭找了一帮人帮忙打点公主府,打算尽快修缮好了搬进去,他也算是有了真正的家。周家虽然也照料得十分周全,可毕竟在客中裴氏夫妇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