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安稳的年代,活下去也是一种奢望。
逃出来的村民们都聚集在棚子里,随地一坐闭上眼睛就能打个盹儿。关于未来他们没有方向,不过听从里长的安排让往东绝不向西。
都是些底层的可怜人物,终日辛劳为的不过是一日三餐。
明筝和春娘闲聊了几句,春娘后面就走开了,明筝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她盼着裴旭能早点回来。
漫长的黑夜很是难熬,到了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雨,头顶的棚子也差点被冲垮。
人们纷纷地说:“又下了大雨,裴夫子他们多半凶多吉少了。”
明筝听见了这些话,心如针扎一般。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外面的大雨变成了中雨,昨天经过的河水位明显长高了一截,幸好他们昨日在地势高的地方搭的棚子要不然落脚的地方都会被水淹没。
一片愁云惨雾,有人已经在低声哭泣着:“老天爷呀,老天爷呀,你别再下了,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明筝别过了众人,她来到河边的那棵树前痴痴地等待着,等着裴旭他们回来。
只是她站了许久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只看见浑浊不堪的洪水里漂浮着树叶、枯草等垃圾。
春娘见了明筝单薄又寂寥的身影后有些不忍,后来也来相劝:“裴太太,你别站在雨里,裴夫子那样的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你还是回棚子里来吧,咱们大家一起等他们平安回来。”
自从他们成亲后,就再没面临过离别。如今一个陡然没了音信,还处于危险中明筝哪里能放下心来。
春娘见明筝不为所动,她叹息道:“你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啊。”
“我现在能做的也就剩下等待了。”
可惜这一天从早到晚,并没有盼得他们回来。跟着裴旭走的那三个小伙的家人不干了,他们找着明筝要人。
“都是你们给害的,我家儿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里又叫他们去送死,都是你们害的,你还我儿子性命!”那个老汉疯狂地摇晃着明筝的胳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要散架一般。
明筝面对这些人的追问,此刻的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呢,她的丈夫同样没有回来。她又该找谁要人去。
旁边的人也去帮忙拉那个激动的汉子:“老赵,你别扭着裴太太闹,这裴夫子也同样没回来,裴太太心里也难过。都这个时候了,大家冷静一点儿。他们可能只是路上耽搁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里长见了这里的纷争,上来将那个闹事的老汉一通骂:“你家赵安是主动要求跟着回村的,裴夫子又没强拉他走,你找裴太太闹做什么?”
老赵被众人一说,后来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幸好没有再下雨了。
大家依旧在水边等着,这样一等又是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很多人不干了:“又不让咱们回村,又不让咱们走,守在河边饿也要饿死了。”
明筝始终等不到裴旭的身影,她也死心了,当时对里长说:“咱们还是继续前进吧,一直呆在水边也不像事。大家都两三晚没有怎么睡过觉了,再这样下去更多的人会倒下的。”
里长惊讶地看着明筝,他问:“难道你都不担心你男人吗?”
“我担心又有什么用,不还得面对现实。走吧,咱们不还得继续么,与其耗在这里,还不如继续前进,咱们走慢一些,说不定他们很快就追上来了。”
明筝背过脸去,轻轻地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里长看在眼里,多余的话他也不便说,只好和明筝说:“知道裴太太深明大义,你说得对,咱们还得继续往前走。这样一来也就彻底断了咱们回去的决心了。咱们边走边看,就看前面哪里适合久居了。”
明筝跟着村民们正式踏上了逃荒的路。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最早是小户人家里不受待见的小女儿,后来替姐冲喜嫁给了萧闰棠作为了妻子。在萧家待了大半年,她过得也并不快乐。后来顺利出府,她也恢复了自由身,有了自己的事业,靠着一手医术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药铺。那时候她想着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反正她从未对谁动过心,作为一个大夫也不需要太多的情感,她只要有精湛的医术能够治病救人就行。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命运将她和萧仲祺紧紧地绑在一起。
尽管他不再提这个名字,但是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萧仲祺,是她嫁入萧家时第一眼看见的男子。也是她每次遇到险境无法脱身时,他总是适时出现在身边的人。与他做了差不多两年的夫妻,他们互敬互爱,从未绊过嘴,从未红过脸。回想起来他们也过了一段漫长又幸福的婚姻生活。
当初选择和他成亲也是命运的促成。那时候明筝想的是成个家兴许也不错,能给自己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果然裴太太的身份行医方便了许多。
两年来的日夜相处,他们之间处成了亲人。一抬头他就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久久地就成为了一种习惯。李垚和傅晖的出现,那时候她以为他迟早要离开自己的,她早就做好了守护家园的打算。
哪知迫使他们分开的不是战争,不是那些一心想要裴旭出马的外人,而是这无情的洪水。
她没有时间悲伤。因为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使得不少体弱的人生了病,加上离家之后生存的环境恶劣,吃睡都得不到保证,体弱的就更受不了了。
明筝的当务之急就是照顾这些病人。
正式上路后,大家背着各自的行李,也没有任何可以代步的牲口车轿,全部要靠着一双脚走天下。
拖家带口的,还有病人,要这样一步步地走,前途漫漫还真的不知道要走到何年月。
一天下来他们也没能前进多少路,天色快黑时看见路边有一处平坦的地势,里长看了一眼说:“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吧。”
这些人也听里长的安排都停了下来,然后搭棚子的搭棚子,拾柴禾的拾柴禾,准备要煮点食物填下肚子。
在家日日好,出门处处难。
吃饭睡觉原是最简单的事眼下却变成了最难的。
明筝忙着给人看病,有心善的村民这时候还安慰明筝:“裴太太别难过,裴夫子他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明筝答道:“他会回来的,我不担心。”
“是啊,他们肯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裴夫子当初能喝退那些山贼,那么厉害的人不会轻易打倒的。”
有了村民们的鼓励,明筝心里似乎有多几分信心。
每到吃饭的时候春娘总会给明筝端一碗来,虽然只是些粗陋不堪的食物,不过好歹也能哄一哄肚子。
虽然身下铺了毡子,但泥地还是湿乎乎的,那种潮气不管铺再厚的毡子都挡不住。这样的环境里住久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明筝出来后就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困得不行时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阿筝,你快跑啊!敌人就要杀来了!”
明筝知道后面有追兵她没命地跑着,可偏偏脚下拌蒜,压根就跑不快,追兵立马就要追上她时,裴旭却整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那些人举着刺刀一刀刀地朝他的胸口刺去,殷红的血瞬时流了出来。
明筝放声大哭喊道:“裴旭!裴旭,你醒来啊,醒来啊!”
她哭得很是伤心,直到后面被人给摇醒了。
明筝睁眼一看,然后看见了乔婶儿,这才知道那是一场梦。可是那种难过悲伤又如此的真实。
乔婶儿安慰明筝说:“做了噩梦吧,没事的,醒过来就好了。”
明筝木然地点点头。
“裴太太,裴太太快来帮忙看看我们家柱儿。怎么喊他也醒不过来,他是不是死呢?”
明筝没有时间来悲伤,她忙去看病人。
这个叫柱儿的小朋友之前就生着病,从村里出来的那天一直发着高烧,明筝给喂了药也曾退烧过一段时间,可是后面反反复复的情况变得越发糟糕起来。她手里的医药有限,又不能保证孩子一口热汤饭,如此下来只会恶化。
明筝给把了脉后发现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忙摸了身上的药就要给柱儿喂下。
旁边的亲人哭着问道:“裴太太,我们家柱儿是不是没得救呢?”
“他还有一口气吊着,但不好说。眼下条件艰苦,什么都保证不了,你们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家属听了这样的话哪里还受得住,立马下跪给明筝磕头请求:“裴太太,裴太太,您是菩萨转世,这些年你救了多少人,我们家柱儿也请你救救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了,请你了!”
面对家属的要求明筝也无可奈何,她说:“我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好不好得看天意。跟前条件不好,他能撑到这一步已经很努力了。”
明筝给柱儿吃了挽救性命的药,然而最终还是没能挽回这个小孩子的性命。
到了后半夜时,明筝不得不宣布了一个冰冷的事实:“对不起,柱儿他已经归西了。”
此话一出,柱儿的家人们当然受不了,立马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是个寻常的大夫,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这些年也面对过一些生死,然而这一刻柱儿家人的哭声还是一下下地撞击着她原本就脆弱的心灵。
她也跟着抹了几把眼泪。
当下也有不少的村民来安慰柱儿的祖父祖母。最后大家帮忙寻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地简单地掘了一处坑,然后用草席将孩子裹了草草地埋了。
孩子代表的是希望,是未来。柱儿的病死像一团乌云笼罩在村民们的上空。柱儿的亲人们也知道生死有命,也知道明筝尽了力,他们也不怪罪明筝没能救回孩子。
不过明筝看见村民们埋葬柱儿这一幕她的心里被扯得生疼。
那处新隆起的小土堆看上去简易得不得了,柱儿的家人朝小土堆拜了拜,亦不敢做太多的停留,大家继续前往寻找新家园的路程。
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五六天了,走得又极慢,然而还是没能等来裴旭他们。
村里人大多猜测裴旭他们已经遇害了,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围在一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春娘也来安慰明筝:“你要节哀啊,好好地活着,代替他的那份一起好好地活着。”
明筝自是不相信裴旭会扔下她就这么走了,她看了一眼春娘,道:“您不是说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闯过去么。”
“我当然是这么想……可是……有时候人还是拗不过上天的意思。”春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明筝望着灰蒙蒙的天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后来和春娘说:“我相信他们都还在这个世上,也一定还在努力朝咱们靠近。”
春娘见明筝不肯接受事实,她又只好顺着明筝的意思往下说:“兴许如此。”
被里地春娘和里长感叹:“裴夫子走也走得匆忙,留下个裴太太还这么年轻,将来该怎么过啊。”
里长想了想说:“要不是裴家夫妻的话,咱们兴许都会死在那里,从今往后咱们好好善待裴太太,把她当成家人。”
春娘点点头,她自是没有二话。只是觉得明筝可怜,叹息明筝命苦没有福气。
失去家人的村民们朝着莲花村的方向磕头跪拜,算是遥祭了家人。失去家人的伤痛一辈子都难以愈合。
他们继续前行,明筝跟着队伍走了没多久,身子软绵绵的,双腿像是灌了铅般的难受。这种异样感受她心里很明白,她也即将要倒下了。
白花花的太阳刺着眼睛,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何处,只觉得四周闹哄哄的,他们在说些什么,喊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
这一刻让她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事,那次松山馆着火她被困屋子里,模糊的意识中谁来救了她,她记起来了,那次是萧仲祺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