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纪评,戈尔亚拿着宝石有点无措,不敢置信对方走的如此轻易,他拿衣服把宝石擦了擦,怀疑这东西可能不同凡响,还没认真再看几眼,就听见有熟悉的客人叫他名字。
戈尔亚于是慌乱把金币和宝石收起来,准备之后找个空闲时间再问父亲。
天气如教会谕示的那样,雪停放晴,温度不一定升了多少,但总归是没了肆虐的寒风,客人慢慢坐满了酒馆,大声的嬉笑甚至足以震落附着在墙上的雪。
戈尔亚和他父亲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歇会儿,又看见门外渐渐走进来一个人,穿着成制式的盔甲,神情冷漠傲然——是位骑士老爷。
他连忙迎上去:“您要点什么?”
对方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不要什么。”
阳光已经照到了酒馆门口,也照亮了后面又进来的几位,无不是披着盔甲,神情冷漠,半点不像是来消遣的样子。
巴洛已然觉得不太对,丢下酒,快步上前笑脸相迎:“老爷,您瞧瞧,戈尔亚太小,毕竟也不太会说话……”
——噗。
骑士手里的长剑径直穿入他的胸膛,贯穿那颗蓬勃跳动着的心脏,这动作快而准,甚至没有鲜血四溅出来。
巴洛难以置信低下头,听见酒馆里骤然爆发的尖叫声,那些人想跑出酒馆,想求饶,但被美酒填完的身体踉踉跄跄,还没走几步就被训练有素的士兵收割掉性命。
戈尔亚想扑上来救人。
他是真理高塔的,父亲也是,他们有“文字”的庇护,刻在皮肤上的笔墨会保护他们……所以,所以只要带走父亲,哪怕是贯穿心口的伤势也可以修复,一定可以。
为首的骑士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原来是异端,有……那些东西保护啊。”
他并未拔出剑,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下戈尔亚,便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袭击了对方,令戈尔亚胸口渗血,出现与父亲相似的伤势。
“这两个带回教会。”
酒馆里的客人已经死光了。
骑士随意给他们下了定性:“我们来晚了,他们还是被那些越境的外国人杀了,很遗憾,但帝国会为他们报仇。”
“巴洛,不用这么看我,谢谢你之前送的酒,我也提醒过你不要在这里开酒馆,早点去切西贝尔不好吗?凭你在军队积累的财富,你至少和戈尔亚可以过上一个受教会庇护的平民该有的生活,甚至如果运气好,受到了哪位贵族老爷的赏识,一步登天也说不定。”
戈尔亚被两个士兵架起来喘着气,目光发直的望着酒馆里的一切,也望着同样境遇的父亲。
士兵从他身上搜出来金币和蓝宝石,剔透的色泽令为首的骑士有些诧异:“你们哪来这么漂亮的东西。我就说让你们早点去切西贝尔……差点忘了,巴洛,怪不得你不敢去切西贝尔,是怕教会容不下你?”
骑士接过宝石,认真打量着成色,考虑到巴洛似乎染上了“污秽”,决定认真查一查宝石。
戈尔亚骤然发力挣脱了士兵的控制,墨水在皮肤上流淌,他撞向骑士。骑士躲开了,但蓝色的宝石却忽而开裂,碎成满地湛蓝色的、流动着的液体,然后这液体慢慢充盈起来,转瞬便似凝胶,填满了整座酒馆,碾压着胸腔和骨骼。
半透明的蓝色里,戈尔亚几近窒息,“文字”间流转着的力量还在护着他,只是在蓝色的压迫下力度越来越小,仿佛即将撑不住。
好在先一步撑不住的是酒馆,伴随着“轰”的爆炸声,石头被巨大的压力炸成碎片,“凝胶”失去了支撑物,随之倾泄而下,融入雪地,消散无影。
今天是晴天呢。
阳光照的一切都暖融融的,骑士和士兵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戈尔亚摸索着爬过去,找到掉落在旁边的剑,拿起剑,强撑着站起来,一人捅了好几剑才又卸了力气。
或许有的人,捅了好几剑也不会死。
但这种人遇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该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的,戈尔亚无能为力。
他往父亲的方向爬,摸向父亲半阖着的眼睛和似有若无的呼吸。零碎的阳光落到指尖上,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后知后觉一种破碎的窒息,仿佛才被挤压过的心口漏着气,呼吸间撕扯生疼。
他和父亲还有真理高塔的庇佑,有“文字”的保护,别人呢?
戈尔亚爬向其他地方,手指摸上一具具冰凉的尸骨,干涩的嘴唇被冻的开裂,他茫然无措望向本该白茫茫的大地,望向那一片肆虐的红雪。
为什么会这样。
他恍惚想起早上纪评先生回头时露出的微笑,想起那枚宝石,想起对方从没明确承诺过这些人不会死。
对啊,纪评先生只是,祝愿他和父亲。
——青年早就料到这一幕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戈尔亚止不住颤抖起来。
明明……第五席已经松口了,连真理高塔都没有惦记这群贱民的命。
连真理高塔都没有!
他的父亲已经缓了过来,胸腔的伤口在慢慢修复,相应的是刻画文字墨水几乎消耗干净,那痕迹已经淡到极轻极浅,像个一擦就会消失的印子。
“戈尔亚。”
巴洛哑着声音说。
“过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是啊,他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这是第五席的仁慈,他们本也该死在这里的,只是上位者垂青,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他们或许还该想办法找人代替自己,又或者采用其他措施,让自己看起来和这场事故无关,避免检查的人精准给他们贴出通缉令。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很好的天气。
戈尔亚过去扶起父亲。
血腥味已经很淡,很淡了。
……
帝国难得的晴日,应以一场屠杀祭奠。